侍寝夜我故意拒宠两次,皇帝反而夜夜传召,宠妃气得摔了翡翠簪(本文已完结,请安心阅读)
第1章
启元三年,七月时分。
这个夏日,热得异乎寻常,比往年闷上许多。
宋意透过菱花窗,凝视着庭院里被烈日晒得萎靡不振的花,莲池在炽热阳光的烘烤下,升腾起缕缕透明的蒸汽,连枝头的蝉鸣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。
然而,她的闺房却异常凉爽。
宋意斜倚在暖座之上,柔若荑草的细指悠闲地拨弄着面前的冰块。
冰凉的雾气在她的指尖缭绕,轻轻一晃,便消散无踪。
她的闺房西晒,整个夏日,她都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,直到前几日,入宫为妃的圣旨降临护国公府,她的闺房才不断有冰块送来。
‘吱呀’
宋意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响,下意识抬眉一瞥。
婢女云杉捧着一件绛紫色的氅衣款步走入,将其整齐地摆放在她面前,“二小姐,入宫的衣裳送到了。”
那是一件绛紫色云锦苏绣氅衣,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,皆属上乘。
如此佳品,身为庶女的宋意,从前连触摸的机会都没有。
如今得到,她却面露不悦,“先收起来吧,明日入宫,我就穿身上这件。”
云杉看了一眼宋意身上那件烟青色云纹衫衣,料子普通,针脚粗糙,颜色也黯淡无光,心中不禁泛起酸楚,“二小姐,奴婢知道您心中不畅快,但入宫圣旨已下,一切已成定局,再无回旋的余地了。”
云杉见宋意默默低头不语,便拿起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,“您瞧瞧,这颜色衬得您多么精神!秀女入宫首日能得见圣颜,老爷说了,您务必抓住这次机会,让皇上一眼便看中您。若是初次未得器重,往后想承宠就难了。”
宋意沉默片刻,问: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“午时。明日您要入宫,老爷和夫人这会儿都在正厅等着您去请安辞别呢。”
“扶我起来,伺候我梳妆吧。”
云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,道:“好!二小姐肯振作起来就好!”
在她看来,宋意还有心思打扮,就说明她并未彻底放弃自己。
入宫之路虽艰难,但总比留在府上要好。
自家小姐美得出尘脱俗,只要这张脸往御前一亮相,就没有不承宠的道理。
可若留在府上,还不知要受正房那对母女多少欺凌。
云杉伺候宋意梳妆时,宋意从屉子里取出一盒新的水粉递给她,“这水粉是长姐得知我要入宫时送给我的,今日就用它吧。”
宋意皮肤白皙,肤质剔透如美玉。
像她这样的天人之姿,即便不用水粉,只用些胭脂,点上口脂,便已艳压群芳。
可今日,宋意却让云杉给她多上了一层水粉。
云杉说:“其实小姐素面朝天的模样就已经很美了。”
宋意看着镜中自己精致的五官,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梳妆打扮得体后,宋意来到正厅,一家子早已恭候多时。
上首位坐着的是护国公宋之昂,分坐他左右的,分别是正妻姜氏和嫡女宋玥。
三个人,六只眼,目光齐刷刷落在宋意身上,各自心中打着算盘。
宋意屈膝行礼,“女儿来迟,让父亲、母亲和长姐等候,是女儿的不是。”
宋之昂扬手许她平身,“老夫还当你倔脾气犯了,连入宫前这最后一面也不愿见。坐吧。”
她落座后,又听姜氏阴阳怪气地说:“你要知道,让你入宫去全然是为了你好。你长姐心疼你,这才舍下自己入宫的名额,求着老爷将你送到宫中去。宫中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你得了这样的便宜,也别不识好歹了。”
“是,女儿多谢母亲,多谢长姐。”宋意乖巧答谢,说话时手指不经意间在脸颊上挠了挠。
长姐宋玥又说:“这一批新选入宫的,就四名秀女。虽然你因为庶出的身份,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。但宫里面的娘娘各个都是好相与的,想来不会为难你。”
宋意点头应下,“长姐说得极是。”
说话间,她挠脸的动作就没停过,且愈发剧烈。
姜氏拉下脸来,“大伙儿与你说话,你抓耳挠腮的做什么?”
宋意听了姜氏的训斥,忍着脸上的奇痒才将手放下来,却听姜氏又是一阵惊呼:“呀!你的脸......”
众人齐齐望去,这才看见宋意那张原本姣好美艳的脸,此刻却布满了红肿的疹子,看着触目惊心!
宋意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,捂着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道:“我的脸怎么了?”
宋之昂忙道:“先别碰!来人,去把张郎中传来!”
在等待张郎中的这段时间里,众人已经从正厅挪到了偏殿,而宋意也在铜镜中,看清了自己这张满目疮痍的脸。
女子重容貌,且宋意本就生得明艳动人,媚骨天成,明日入了宫,她原本可以凭借这张脸挣到一个好前程,可现在被毁了容,一切就全都完了。
她哭得梨花带雨,我见犹怜,姜氏母女从旁看着笑话,宋之昂倒是十分关心宋意的伤势,准确来说,他是关心宋意那张足以魅惑天下男人的脸。
毕竟他还指望宋意入宫之后,能在御前得脸,可以多多帮衬着他。
后来张郎中问诊过后,很快就找出了宋意面部红肿生疹的原因。
“回老爷,二小姐这是不服之症。”
“不服之症?”宋之昂疑惑道:“她只对桃花的花粉不服,可自打知道这病症后,国公府上下禁种桃花。如今七月也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,她能从何处沾上桃花花粉?”
张郎中抚须少顷,猜测道:“不服之症只在面部,可见花粉并非是混入吃食中服用下去。或许和二小姐日常用度有关系。”
宋之昂顺着这条线索让人详查。
很快,宋意方才用过的那盒宋玥送给她的水粉,就被呈到了众人面前。
张郎中细验过后,惶恐道:“老爷,这水粉中被人混进去了桃花花粉!且花粉研磨得极细,若非细查细验,极难察觉不妥。”
这话一出,偏殿霎时乱作一团。
还不等宋玥开口为自己剖白,宋意便先哭着质问她,“长姐为何要这般狠心待我?”
第2章
姜氏母女俩听闻这话,顿觉这污水竟泼到了自己身上,哪里还能坐得住。
姜氏扯着嗓子喊冤:“老爷明鉴呐!这事儿跟妾身和玥儿绝无关联!宋意明日就要进宫面圣,御前之事谁敢有半分疏忽?妾身就算再怎么看不上她,也断不会拿宋家满门的荣光来开玩笑!”
宋玥也跟着附和:“爹爹可别被那贱人蒙骗了!要我说,这桃花花粉定是宋意自己放进去的,就是想嫁祸给我和母亲!”
宋意听了,哭得愈发委屈:“长姐为何要如此揣度我?我若真想陷害长姐和母亲,大可早早动手!明日是我入宫面圣的日子,我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自己的前程来诬陷你们?”
言罢,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宋之昂,摇头道:“父亲,女儿给您丢脸了,女儿不进宫了!您就让我一头撞死,明日直接给宫里报丧吧!”
话落,她竟真的要拿脑袋往桌角上撞去。
宋之昂眼疾手快,一把将她拉住,“这是何苦?你可别犯糊涂!”
他自然不敢让宋意一头撞死,毕竟圣旨已下,宋意虽还未入宫,却已算是正经小主。
她若此时死了,明日宋家交不出人,倒霉的可是整个宋家。
为安抚宋意情绪,宋之昂下令道:“张郎中,你带着管事家丁在府上仔细搜查,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害人的东西!”
几人一番搜查后,果真在宋玥后寝院的槐树底下,寻到了些许粉末。
张郎中将其呈给宋之昂,道:“回老爷,这些粉末是在大小姐后寝院找到的,经证实是桃花粉末!”
宋玥闻言,瞪大双眼,满脸不可置信:“不、这不可能!爹爹,我没有,我......啊!”
‘啪’
宋玥的“狡辩”之词还未说完,宋之昂便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,将她打倒在地。
他怒不可遏,指着宋玥骂道:“她是你妹妹!你如此行事,是想害死她,害死咱们宋家吗!?”
宋玥哭着喊冤:“不是我!真的不是我爹爹!我从未做过这种事!娘!真的不是我!”
姜氏半蹲在地,将宋玥护在身后,“有话好好说,老爷你怎能动手打玥儿?”
宋之昂指着桃花粉末,怒道:“花粉是在她后寝院找到的,证据确凿,你还想替她狡辩什么?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!”
宋玥也不明白桃花粉末怎会跑到自己后寝,她娇生惯养惯了,骤然遭遇此等变故,一时愣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宋意则在一旁哭着问她:“长姐......我若是有何处得罪了你,你打我骂我都行!可我明日就要入宫了,你将我害成这副模样,我入宫后该如何自处?”
她情绪激动,说完又开始寻死觅活,把宋之昂吓得够呛。
明日这宫,宋意是无论如何都要入的。
别说是她得了不服之症,就算她手脚皆断,只剩一口气,也得被人抬进皇宫,死在那四方红墙围成的牢笼之中。
可如今宋意觉得丢了面子,一心寻死,任谁劝都不听。
“意儿,爹知道你委屈。这样,爹定还你一个公道!”
宋之昂心里也对姜氏母女俩有怨气,怪她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毁了宋意的容貌,坏了他的大事,于是大手一挥道:“来人,将夫人和大小姐关进柴房,受鞭刑责打!”
姜氏母女满腹冤屈,叫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,可又有谁会理会呢?
掌事家丁只道一句“对不住”,便将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柴房,紧接着,整个护国公府都能听见柴房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。
宋意表面上对父亲感激涕零,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:这些年,姜氏母女欺辱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从前宋之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因未妨害到他的利益。
如今眼看着她的脸花了,明日入宫也捞不到好位份,切实损害了他的利益,他才来这么一出。
人呐,总是要等到刀尖儿扎进自己肉里,才会觉得疼。
这日晚些时候,宋之昂看着宋意用了药后,叮嘱她早些休息,别耽误了明日入宫之事。
躺在床上的宋意脸上火辣辣地疼,不一会儿,婢女云杉入内通传:“二小姐,张郎中来给您换药了。”
“让他进来吧。我晚上没用膳,这会儿有些饿了,你去帮我煮碗粥。”
云杉领命退下,宋意则起身来到妆台前,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红肿渐褪,却依旧可怖的脸。
张郎中立在她身旁,拱手一揖,“二小姐,奴才给您换药。”
宋意抬手制止了他,不紧不慢地问道:“几日?”
“若按奴才给您定好的剂量,三五日便能见好。可您下的桃花花粉实在太多,虽不会留疤,但要想彻底恢复,少说也得半个月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宋意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,继而从妆台屉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,“这件事你办得不错,银子你拿着。你二弟在宫中犯了错,被罚去辛者库当差,日子不好过,我入宫后会找机会让他来伺候我,不让他再受那些苦。”
张郎中并未接银票,躬身再度谢恩道:“奴才也没做什么,不过是趁搜查之际,将桃花花粉洒在大小姐后寝院里,又按二小姐的吩咐,在老爷面前说了两句话罢了。
论起来,二小姐您以身犯险,才是真正受苦的人。这些银子奴才不需要,只盼着二小姐入宫后能搭救奴才的二弟。当年奴才家道中落,家严无奈才送二弟入宫换银子,他身世可怜,奴才实在不忍心让他在宫中再受磋磨。”
宋意清浅笑道:“你放心,他跟在我身边,就没人能再欺负到他头上。至于这银子,是你办事办得好该得的,你收着便是。”
待他接过银票后,宋意一边仔细将药膏涂抹在脸上,一边似笑非笑地说:“人挨了打,身上自然会受伤。受了伤,自然就得用药。”
说着忽而抬头看向张郎中,媚眼如丝,笑意嫣然,“张郎中你心思通透,应该知道母亲和长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,所以给她们医治的时候,你可千万要用心。”
张郎中自然明白宋意的意思,笑着说:“二小姐放心,奴才一定‘好好儿’给她们治病,绝不让您失望。”
第3章
所有人都认定宋意不愿踏入宫门,却无人知晓,她内心深处比谁都渴望入宫。
只因入宫是她摆脱宋家这地狱般生活的唯一途径,更是她为枉死的生母复仇的必经之路。
宋意的生母白氏,是宋之昂的妾室。
白氏容貌绝美,自打入了宋家,便独得专宠。
如此一来,当家主母姜氏对她便心生不满,颇有怨言。
早年宋意尚且年幼时,姜氏设局诬陷白氏偷盗,竟当着宋意的面,用皮鞭将白氏活活抽死。
姜氏母家在官场上对宋之昂助力颇多,所以即便宋之昂清楚白氏是冤死的,也未曾过问一句。
亲眼目睹生母惨死的宋意,自小便明白一个道理:男子需有权势,而女子更得紧握实权。
若只是依附于男子,待到色衰爱弛之时,即便被人活活打死,也不过被视作贱命一条,无人怜惜。
因此,她不愿再做任人欺凌的那一个,若要有所作为,那她定要成为那个手握皮鞭之人。
这日深夜,宋意前往柴房。
她见姜氏母女二人着实受了些苦头,面色惨白如纸,身上布满血痕,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。
她见状眉头轻皱,反倒斥责起行刑的家丁来,“父亲命你行鞭刑,并非让你将长姐和母亲往死里打。你若是在明面上打出伤来,她们日后还如何待人接客?”
家丁挠了挠头,“可老爷说了,要打满三十鞭,如今还差十鞭没打呢。”
“女子体弱,你再这般打下去,她们半条命都得没了。”
宋意挽起袖管,从家丁手中接过皮鞭,“罢了,剩下十鞭我来替你打,随便应付一下便是,你也好向父亲交差。”
姜氏毕竟是主母,家丁本就不愿做这得罪人的差事,见宋意要揽下此事,忙不迭将皮鞭递给她,如逃命般跑了。
宋意缓缓走向姜氏母女二人,双手紧握皮鞭,将皮鞭抻得啪啪作响,姜氏母女一脸惊恐地望着她,朝着墙根瑟缩着,“你......你想干什么?”
‘噼啪’
宋意手起鞭落,狠狠一鞭抽在姜氏脸上,左侧脸颊瞬间留下了一道红得发紫的血痕,疼得她惨叫一声,捂着脸瘫倒在地。
宋玥扑上前护在姜氏身前,怒目圆睁地瞪着宋意,“贱人!这一切都是你算计我们母女俩!你......啊!!!”
‘噼啪’
又是一鞭,抽在宋玥的额头上。
“我算计你们?呵~比起你这些年对我的羞辱,比起你母亲打死我母亲,今日这几鞭子,我还觉得远远不够呢!
若不是新入宫的秀女母家不能有丧事,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们有活路?不过别急,自我入宫之后,才是你们噩梦的开端。”
“我呸!”姜氏朝着宋意吐了口血痰,“你为了陷害我们,把自已的脸弄成这副鬼模样,明日入宫你定然无法承宠了!
你虽生得好看,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。你是庶出女,启朝从未有过庶出女封妃的先例!你便做个答应,等着老死宫中吧!”
宋意将皮鞭在空中空甩了两圈,忽而笑了,“妃位?哈哈?我入宫就是要做皇后的,不然去做什么?去给旁人端茶倒水吗?”
说着眸光一厉,忽而发狠,对着姜氏和宋玥又是一顿乱鞭,只等这些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出了,才长舒一口气道:“我能忍你们这么多年,你们便该知道我为了得到我想要的,能做到何种地步。
我不是我娘,为了宋之昂一句空话,便赔上了自已的性命。
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,挡在我前面的人,我必会将她们一个、一个,全部铲除干净。
而今日的你们,便是最好的例证!”
话落,她随手一扬将皮鞭甩到姜氏脸上,拍拍手扬长而去。
第4章
次日清晨,宫车早早便抵达宋府,来接宋意入宫。
临别之时,宋之昂在府门外相送,他哭得涕泗横流,不住地叮嘱宋意入宫后要照顾好自己。
云杉作为家生奴婢,得以随宋意一同入宫。
待宫车驶离宋府一段路程后,云杉感慨道:“其实说到底,老爷还是疼爱二小姐您的。奴婢在府上当差多年,从未见过老爷哭成这般模样。”
宋意微微一笑,望着窗外景致,并未言语。
他是在哭自己吗?
他不过是在哭给御前的人瞧,想为自己博得一个慈父的名声罢了。
一路驶入皇宫午门,宫车在绛雪轩外停下。
才刚停稳,便听见宫车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,“奴才内务府小顺子,恭请小主安好。”
车门从外面打开,宋意看了一眼立在车头的内监,笑着向他颔首示意。
那小顺子原本还满脸堆笑,可瞧见宋意红肿的容貌后,瞬间变了脸色。
宫里的奴才,最擅长察言观色、拜高踩低,尤其是内务府当差的,最会体察圣意,什么样的人能得皇帝欢心,什么样的人会遭皇帝冷落,他们一眼便能分辨。
从小顺子的态度就能看出,他觉得宋意这副容貌定然不会得宠,所以连敷衍的笑脸都懒得给。
下了宫车后,小顺子将宋意主仆二人领进绛雪轩。
云杉问他,“劳烦公公,皇上等下会来这儿吗?”
可小顺子仿若未闻,自顾自地在前头带路,连头都不回一下。
云杉还以为他没听见,清了清嗓子想提高声调再问一遍,宋意此时拉了她一把,冲她摇了摇头,用眼神示意她别再问。
来到绛雪轩内阁,宋意看到其他三名和她一同中选的秀女都已到了。
小顺子对宋意态度恶劣,对这几位新秀却谄媚至极,“李贵人,萧常在,刘常在,这位是宋答应,几位小主先在此稍候片刻,等皇上下了早朝,便会召你们去御前觐见。”
几人中宋意位份最低,她先向这三人行了礼,而她们看到宋意后,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,便算作回礼。
最前面站着的是李贵人,她身着玫紫色云锦花鸟氅衣,发饰耳饰多为金银,显然家世比一旁的萧常在和刘常在要好许多。
她是个八面玲珑之人,命自己的贴身婢女取了几锭银子给小顺子,“我才入宫,许多事还不懂规矩,日后还望顺公公多多提点。”
小顺子收了银子,笑得合不拢嘴,“小主聪慧伶俐,又生得貌美,定能得皇上垂青。”
萧常在和刘常在也都各自给了好处,唯有宋意双手不停地绞着绢帕,一脸局促,“顺公公,我入宫没带什么钱银,这样吧......”
她取下一枚银耳坠递给小顺子,“您拿着,往后还请......”
“免了吧。”小顺子摆摆手,连银耳坠都没碰就拒绝了宋意,“您贴身的饰物奴才哪敢拿?这东西金贵,您还是自己收好吧。”
他阴阳怪气一番后便走了,引得李贵人她们一阵讪笑。
宋意羞得满脸通红,低着头走到一旁角落坐下。
李贵人和萧常在她们看向宋意的方向,背地里议论的声音很大,好似生怕宋意听不见。
萧常在道:“哎呦,护国公好歹也是正二品的朝廷要员,她也是护国公府出来的,怎会如此寒酸?”
刘常在说:“李姐姐就不一样了,父亲是河运总督,同样官至正二品,姐姐入宫就是贵人,又有娘家陪嫁,不知比她一个答应强多少。”
萧常在笑着接过话茬,“妹妹你糊涂了?李姐姐是嫡出,那姓宋的不过是个庶出,没让她从官女子的位份熬起,那都是皇上给了护国公家面子。你看她那模样,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,咱们可得离她远些。”
李贵人听着这两人的吹捧,心里乐开了花。
于是笑着摆摆手,故作姿态道:“罢了罢了,入了宫都是自家姐妹,你们就少说两句吧。”
这些如利刃般的话语,听得云杉心里直发酸。
可她却见宋意神色平静,竟还有闲情逸致低头摆弄手指甲上的蔻丹。
云杉低声道:“小主,咱们入宫前老爷明明给了咱们二百两纹银,就是为了让咱们给宫里的奴才好处钱。旁人都给,您刚才为什么不跟着她们一起给那个公公些油水,也算这么回事?”
宋意抬眸看向云杉,用唇语说了一句:‘他没命拿’。
云杉看是看懂了,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刚想追问,就听见殿外传来小顺子的惨叫声:“奴才知错了!娘娘饶命!”
众人循声望去,见小顺子被扣押跪在地上,方才他收下的那些好处,因他叩首幅度过大,从怀中掉出来洒了一地。
而在他面前,正立着一名身材修长婀娜,身着绛红色压金纹衫衣,外披银丝褂,发梳云髻,佩鎏金点翠步摇的华贵女子。
她轻抚发髻,低眉睨了小顺子一眼,肃声说道:“皇上在前朝整治贪官,你们还敢把手伸向后宫?你方才是哪只手接下的好处钱?”
小顺子支支吾吾不敢回话,一旁的宫女便说:“回颖妃娘娘,是右手。”
颖妃扬绢捂在鼻尖,按了按脸上的浮粉,轻描淡写道:“那就把他的右手砍下来,然后打发去辛者库服役。”
砍手是极刑,但从颖妃口中说出,却随意得如同杀了一只鸡。
杀鸡是为了儆猴,小顺子被人堵了嘴拖下去,颖妃便转身进了内殿。
李贵人她们和宋意一样,都是年方十六的小女娃,在家养尊处优,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?
再加上小顺子的好处确实是她们给的,于是颖妃还没走到她们面前,她们就已经吓得浑身颤抖,连站都快站不稳了。
齐齐屈膝下去向颖妃福礼时,李贵人膝盖一软打了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
“嫔妾给颖妃娘娘请安,娘娘万福。”
颖妃凌厉的目光迅速扫了她们一眼,忽而笑了,“瞧瞧这一个个,方才还有说有笑的,这会儿是怎么了?难不成是本宫处置罪奴,吓着诸位妹妹了?”
话落,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宋意身上。
第5章
彼此目光交汇的刹那,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。
这是宋意头一回为一个女子的气场所震撼,颖妃那锐利如鹰的目光,似能瞬间将她看透。
与往昔在宋府同姜氏、宋玥周旋不同,宋意心里明镜似的,能在后宫中登上妃位的女子,无一不是心思深沉之辈。
她屈膝下蹲,深深欠身,将万福礼的礼数做得周全至极,“嫔妾答应宋氏,给颖妃娘娘请安。恭祝颖妃娘娘福寿绵长,祥瑞安康。”
行万福礼时,低位嫔妃不可直视高位嫔妃,虽宋意全程颔首低头,却也能感受到颖妃那犀利的目光正迅速审视着自己。
良久,才听颖妃说道:“都别拘着礼了,平身吧。”
待众人起身,颖妃端坐于上首位,坐姿端庄,声音沉稳道:“本该皇上召见你们,可皇后娘娘心疾突发,皇上一下朝便赶去了凤鸾宫,皇后娘娘便让本宫来见你们。”
她顿了顿,突然冷笑一声,眸中闪过厉色,“却不想,让本宫瞧了这么一场好戏!”
言罢,用力拍打了一下桌案,震得人心头一颤。
“皇上在前朝严惩贪官污吏,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却在后宫贿赂宦官?瞧着你们母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,这些下作手段你们是从哪儿学来的!?”
见她发怒,包括宋意在内,四人齐齐跪地,“颖妃娘娘息怒,嫔妾知错了......”
颖妃用眼尾余光扫了她们一眼,语气稍缓,“本宫知道,你们入了宫无依无靠,想在宫里活得顺遂些,多个人帮衬也是人之常情,本宫也不忍太过苛责。但若用错方法走错路,连累的可是你们的母家。”
李贵人磕头声响亮,连声道:“娘娘教训的是,嫔妾无知犯下大错,还望娘娘宽恕嫔妾,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。”
萧常在和刘常在也道:“请娘娘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。”
宋意自然也不落后,旁人说什么,她跟着说便是。
颖妃见宋意也跟着认错,倒觉奇怪,“宋答应,你并未给顺公公好处,为何也要跟着认错?”
宋意恭声回道:“嫔妾没给顺公公好处,不是不想给,而是......嫔妾拿不出像样的东西。
虽说顺公公没收嫔妾的好处,但嫔妾确实动了歪心思,颖妃娘娘教训的是,嫔妾错了便是错了,不敢隐瞒,错上加错。”
颖妃对她的回答似乎颇为满意,笑着点了点头,而后扬手让众人平身,“念在你们是初犯,本宫便宽恕你们这一次,也不会将此事告知皇上和皇后娘娘。还望你们日后谨言慎行,莫要再动这些歪心思。”
众人如获大赦,赶忙谢过颖妃的恩德。
后来颖妃又嘀咕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说教话,便命宫人领着她们回各自的宫室。
宋意被分配到瑶华宫,同住在瑶华宫的还有李贵人,李贵人嘴碎,两人回宫路上,她没少跟宋意念叨:“要我说你真是糊涂。颖妃娘娘方才都不知道你送礼的事,你倒好,自己主动认下。你这样单纯,入了宫怕是连自保都难。”
宋意一脸不解,“颖妃娘娘刚刚不是已经宽恕咱们了?想来应该没事了吧?”
“你懂什么?”李贵人压低声音,在她耳边嘀咕。“颖妃表面不提此事,实则是拿了咱们的把柄。日后咱们得了圣宠,她多半会拿此事要挟咱们。”
说着瞥了宋意一眼,蹙眉摇头,“啧啧,瞧你这模样是得不了恩宠了,你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。”
宋意温柔点头,“我不比姐姐容貌家世都好,也不比姐姐聪颖,日后同住一宫,还望姐姐能多关照关照我。”
她两句话便说得李贵人心花怒放,昂起下巴颇为自得道:“我与你自然不同,你若日后肯跟着我当个跟班,来日我为嫔为妃,要护你周全也不是不可。”
宋意笑,“如此便多谢姐姐了。”
瑶华宫里还住着主位娘娘瑶嫔,只是今日皇后突发心疾,后妃们都赶去了凤鸾宫侍疾,所以宋意她们来时,瑶嫔并不在。
李贵人住在东偏殿,宋意住在西偏殿,两人入了瑶华宫便分道扬镳,各自回了宫室。
方一入西偏殿,云杉便将宫门紧紧关上,放下行礼后一脸神秘地将宋意拉到一旁,“小主,李贵人的话虽不中听,但也有几分道理。颖妃娘娘方才分明没怀疑您,您为何还要上赶着认下送礼之事?还有,方才奴婢问您为何不给顺公公送礼,您为何会说......他没命拿?”
宋意慢悠悠地整理着衣袖,口中闲闲说道:“皇上在前朝处理贪官一事,父亲在府上常提起。既然前朝开始整顿,后宫自然也要肃清这样的风气。
方才李贵人她们给小顺子银子时,我瞧见窗户底下有个宫女鬼鬼祟祟往殿内窥探。都是新入宫的妃嫔,她有什么好看的?
所以我那时便猜测,她可能是皇上或是别的主子娘娘派来监视的人。”
云杉双手撑着下巴,耷拉着脑袋又问:“那小主明明都看见了,为何还要把自己的银坠子拿下来给顺公公?”
宋意道:“你想想看,要是别人都给了偏我没给,颖妃见了会怎么说我?”
云杉道:“她定会在众人面前夸奖小主一番。”
宋意含笑点头,“她夸了我,李贵人她们就会觉得我是个有心眼的,哪里还会对我放下戒备?
方才李贵人跟我说那番话时,全然将我当成了个傻子。这,便是我想要的效果。
人人都以为我傻,人人就都不会对我设防,也不会紧紧盯着我,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。
就算颖妃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和皇后,四个秀女一起犯错,要罚也是一起罚。她们各个有家世,为着这么点小事,皇上犯不着得罪她们的母家。法不责众,便是这个道理。”
云杉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这一切,都在自家小姐的算计之中。
她猫眸闪着碎光,一脸崇拜地说:“哇!小主你好厉害!这是不是就是老爷常说的......嗯......大智若愚?”
宋意嗤笑一声,不屑地摇头,“父亲若知道大智若愚是什么意思,就不会送我入宫了。”
云杉不解道:“小主又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了......”
宋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笑意温婉,“听不懂不要紧,你只需要记着,好戏,这才刚刚开始。”
第6章
主仆二人闲聊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,忽闻门外传来请安声:“奴婢织花、惜影,参见宋小主。”
云杉凑近窗户朝外瞥了一眼,转头对宋意说:“小主,应是内务府派来伺候您的宫女。”
宋意微微点头,云杉便清了清嗓子,高声说道:“进来吧。”
织花与惜影瞧着年岁与宋意相仿,虽面容稚嫩,但举止颇为规矩。
二人向宋意行礼并自我介绍后,呆呆地站在原地,似在等待宋意训示。
没想到宋意却望着她们,含笑说道:“宫女八岁入宫,该学的规矩早该学全,本无需我再教导。往后你们是我房中的人,做好手头的活计,我自不会亏待你们。”
别的主子入宫,少不了要对下人摆摆架子。
就拿住在东偏殿的李贵人来说,方才织花和惜影来宋意这儿时,隔着老远就听见李贵人训斥宫人的声音。
没想到到了宋意这儿,却能得到她好言好语的对待,二人连忙谢恩,眼里有活,随即开始忙碌起来。
走出寝殿收拾庭院时,织花小声对惜影嘀咕道:“我看宋答应性情温和,应该很好相处,往后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。怜儿被分去东偏殿照顾李贵人,只怕那差事不好做。”
惜影眉头微蹙,显然不认同她的话,“性情温和有什么用?咱们当宫女的本就是下人,得主子受宠咱们才能有脸面,若不然就活成了人下人,比泥土还低贱。”
她一边心不在焉地修剪着枝叶,一边不停抱怨着,“李贵人虽然难伺候些,可她出身好,容貌也出众,入宫就是贵人的位份,可见皇上重视。哪儿像咱们?”
惜影回头瞥了一眼西偏殿紧闭的菱窗,一脸厌恶地说:“庶女也就罢了,还生得一脸红疮,皇上怎会看上她?”
“可别乱说!”织花用胳膊肘撞了惜影一下,“主子的是非说不得,快干活吧!”
她们二人的议论声很轻,宋意在殿内自然听不见。
云杉给宋意沏了一壶花茶,问道:“小主,老爷说宫里的下人最会拜高踩低、欺软怕硬,让您入宫后一定要对她们严厉些,她们才会害怕。可为何方才您对她们却和颜悦色?”
宋意手中把玩着茶杯的瓷盖,冷笑道:“我凶她们作甚?你放心,跟在我身边的人,不会不忠心。”
*
第二日一早,是新秀第一日入凤鸾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。
宋意不敢懈怠,早早收拾妥当,赶往皇后宫中。
她今日穿的还是昨日入宫的那身衣裳。
说好听些,是显得人恬静素雅;说难听了,便是丢在人群里,都很难认出来。
她有脑子,别人也不傻。
李贵人、萧常在和刘常在也来得很早,一个个穿得也比昨日素净许多。
引人注目的仍是李贵人,她来请安,却还提着一方乌金锦盒,萧常在和刘常在问她里面装了什么,她支支吾吾,不愿说实话。
后来嫔妃们陆续到来,她们四个新人端端正正站在堂下,见了位份高的嫔妃,都依礼行事。
先入内的是和宋意、李贵人同住瑶华宫的瑶嫔,瑶嫔相貌不算出众,个头也不高,但身材十分曼妙,胸脯丰满,腰肢纤细,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,衣裳裁剪得十分贴身,愈发凸显出她的丰满之态。
昨日晚些时候,她侍疾完皇后回到瑶华宫,与李贵人和宋意见过面,初见时看着和蔼,也没什么架子。
继她之后入内的是惠嫔,柳叶眉,桃花眼,小鼻小口,腮若粉桃,看着十分幼态。
见宋意她们行礼,她喜滋滋地笑个不停,“真好,往后宫中又多了姐姐们陪我玩了~”
她称呼宋意她们为姐姐,并非阴阳怪气,而是她本就是孩童心智。
听说惠嫔过了年才满十四,是老一辈嫔妃中唯一一个还没有侍过寝的。
虽然看着年轻,但身上的穿戴却样样价值不菲。
单是手腕上那串碧玺珠串,就值百金之数。
她家中富庶,是江浙一带有名的财主,当初启朝闹旱灾,她家中帮衬了先帝不少。
后来听说先帝还硬塞给了她父亲一个从四品的官位闲职,为的就是让他的女儿能嫁入宫中,与皇家结为姻亲。
再后来进来的是昨日见过的颖妃,与她并肩而行的,是一名颇有几分姿色,但脸色却有些难看的嫔妃。
听颖妃对她的称呼,这人应该就是云妃。
“云妃妹妹何必为了这事儿烦心?宸妃恃宠而骄,又不是一次两次了。”
二人入了正殿,宋意她们连忙行礼,颖妃微笑示意她们平身,但云妃却像没看见她们一样,转身自顾坐下后,又开始和颖妃念叨起来:“昨儿个夜里皇后娘娘心疾犯了,咱们都去凤鸾宫轮流侍疾。可她倒好?走了一圈跟逛庙会似的,转头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什么,就又哄得皇上去了她宫里!
今儿个新选的秀女来给皇后请安,她一句侍寝劳累说不来就不来了?本宫瞧着她是愈发放肆了!”
颖妃苦笑着劝道:“她这些年都是那样,皇上喜欢,咱们又能说什么?”
云妃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,“本宫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轻狂样!舒妃有着身孕,也只是这两日天气炎热,才停了给皇后娘娘请安。她宸妃又算个什么东西?”
宋意在一旁默默听着,早在府上的时候,她就听说了宸妃一入宫就是专宠。
其实也不怪皇帝萧景珩会如此,传闻宸妃是从前宫中最娇艳的女子,父亲又是官至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,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,有那么一个势强的母家做靠山,她盛宠是意料中事。
至于舒妃,算是这些妃嫔里面命最好的。
萧景珩登基三年,头两年守孝忙政没什么时间出入后宫,也就是去年才开始宠幸妃嫔。
舒妃的恩宠不算多,但却能早早传出有孕的好消息来。
加上她为人性子温和低调,从不与人结怨,所以对于她有孕一事,后宫明面上倒也没人生出嫉妒来。
可背地里的心思,谁又知道呢?
宋意眼神平视前方,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打量着这满屋子的女人,私心里想着:往后这日子,可是要热闹起来了。
第7章
云妃与颖妃的私语,被内侍宫人肃声高呼的“皇后娘娘驾到”戛然打断。
原本已在座的高位嫔妃们纷纷起身,朝着内寝通向正殿的廊道方向盈盈福礼,“臣(嫔)妾恭迎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宋意混在人堆里一同行礼,余光偷偷打量着一步步迈向凤位的皇后。
她身着一袭明黄色凤穿牡丹纹样的朝服,头戴金镶玉凤冠,耳畔佩戴着一耳三钳的东珠耳饰,通身装扮尽显端庄华贵,走起路来仪态万方,几乎瞧不见朝服下摆的流苏有丝毫晃动。
待皇后稳稳坐于凤位,命众人免礼平身后,宋意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。
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,柔软饱满的朱红嘴唇,挺而直的翘鼻,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大气雍容的气质。
只是脸上的脂粉略显厚重,像是刻意用妆容来掩盖病容。
皇后打量了一番新入宫的嫔妃后,温婉笑道:“昨儿个才进宫,离开了自家府宅,可还住得习惯?”
众人齐刷刷点头,立在前面的李贵人抢先奉承起皇后,“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。瑶华宫的东偏殿庭院里种着栀子花,是嫔妾最爱的花卉。嫔妾家中就种了许多,昨儿个搬进去后,感觉就跟在自己家中一样温馨呢~”
皇后温声道:“你喜欢便好。安排你们住所的事儿,本该是本宫操心。可这两日本宫犯了心疾,这些事就都交给颖妃去办了。”
说着看向颖妃,含笑点头,“你心思缜密,此番辛苦你了。”
颖妃忙道:“皇后娘娘过誉,能为娘娘分担些琐事,是臣妾的福分。”
李贵人八面玲珑,赶忙又向颖妃谢了恩,“嫔妾多谢颖妃娘娘。”
颖妃淡淡瞥了她一眼,轻描淡写地“嗯”了一声,便算是回应。
皇后又道:“昨日是你们入宫的大喜日子,本该一一面圣的。都怪本宫身子不争气,心疾突发绊住了皇上,你们别往心里去。”
众人连忙说:“皇后娘娘如此说,可折煞嫔妾们了。您凤体安康才是顶要紧的大事。”
一旁的云妃耐不住性子,翻了个白眼愤愤道:“哪里能怪皇后娘娘?昨儿个咱们轮番侍疾的时候都听见了,娘娘您一个劲儿地劝皇上去见新入宫的嫔妃,别让她们受了冷落。
要不是宸妃偏生狐媚,将皇上生拉硬拽去了她宫中,想来昨日妹妹们,应该早就见着圣颜了。”
听话要听弦外之音,宋意听得出,云妃这番话,就是想让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,对素未谋面的宸妃心生怨恨。
皇后听了云妃这番话,任由她说也未加阻止,说明皇后心中对宸妃昨日的行为也心有不满,不过她毕竟是中宫,这些醋话不好从她口中说出罢了。
后来皇后又问了她们一些生活上的琐事,宋意静静站着也不搭话。
只等听见皇后虚着劲咳嗽了两声后,瞧见李贵人有了动静。
她让婢女将那乌金锦盒递上来,毕恭毕敬双手奉上呈给皇后,“嫔妾昨日听闻皇后娘娘犯了心疾,心下忧虑。这百年野山参是嫔妾父亲让嫔妾带入宫中的,用来滋补益气效果极佳,还望皇后娘娘不嫌弃。”
宋意偷瞄了一眼乌金锦盒里的野山参,果真是极好的品相,皇后也笑着说:“这野山参品相极好,李贵人有心了。”
话音刚落,她身边的大宫女霜若便要上前去接这份礼。
正在这时,云妃突然冷笑了一声,“呵,李贵人是有心,但你有心之前,也该先打听打听皇后娘娘的不适症状。
皇后娘娘这次心疾复发,是因为近来天气炎热,娘娘体内有实热,并伴随阴虚火旺之症,这些症状,是绝对用不得你这份‘心意’的。”
李贵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,忙不迭解释道:“皇后娘娘恕罪......嫔、嫔妾不懂这些,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嫔妾。”
皇后端然而笑,“你一片好心,本宫怎会怪罪于你?这样吧,你这礼本宫收下了,但若本宫想要借花献佛,你可介意?”
李贵人陪笑道:“自然不介意。”
皇后便说:“舒妃有着身孕,气虚欠补,这样好的野山参,最适合她不过。今日本宫便借花献佛,将此物转赠于舒妃。”
今日请安,舒妃告假没来,但她身边的宫女清月却是在场的。
一来是来给舒妃告假,二来是要从旁听事,回宫后转达给舒妃。
清月躬身上前,从霜若手中接过了乌金锦盒,“奴婢替舒妃娘娘多谢皇后娘娘恩德。”
皇后微微颔首,“回去记得跟你家主子说,这些都是李贵人的心意。”
李贵人自然是满心欢喜,送了一份礼,在皇后和舒妃面前都落了好,虽说野山参价贵,但也算是物有所值了。
新妃的绿头牌今夜就要送去敬事房,她想,今儿个请安的时候,就属她表现最好,指不定今夜她就能沾上侍寝的彩头。
后来皇后有些乏了,就说让众人先各自回宫去,后妃请安散去,是要按着位份高低离场的,宋意身为答应,位份最低,所以是最后一个离去的。
刚出了凤鸾宫的门,听见身后有人唤她,“宋答应留步。”
她回头,见是皇后身边儿的霜若跟了出来。
霜若手中拿着一方巴掌大小的黄梨木盒,将它递给了宋意,“这是紫金活血膏,用来治疗不服之症效果极好。皇后娘娘让奴婢将此物给您送来,交代说早晚各取来匀面,不出五日脸上的红肿湿疹便可尽褪。”
宋意收下黄梨木盒,贴着一脸的欢喜笑意说:“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大恩,皇后娘娘如此照拂,嫔妾理应当面致谢。”
霜若道:“皇后娘娘今日乏了,交代小主不必谢恩。小主请回吧。”
说完她便转身回了凤鸾宫。
宋意将黄梨木盒交给云杉让她好生收着,继而也转身向瑶华宫走去。
走远些后,云杉小声对宋意说:“皇后娘娘果然和传闻中一样,母仪天下,和善亲人。”
宋意并不搭话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心想,在这深宫里若是只凭着善良,皇后如何能在宸妃的强压之下,还稳坐后位这么些年?
且今日是她和皇后第一次见面,皇后竟会提前知晓她脸上的是不服之症,还一早就准备好了对症下药的药膏送与她?
她正思量着,身后忽而响起了一道冷厉的女声,“谁在哪儿?”
第8章
宋意闻声转身,只见来人排场极大。
一位衣着华贵程度仅逊于皇后的艳丽女子,被二三十名宫人簇拥着。
贴身侍奉的,两人持华盖为她遮蔽烈日,又有两人分立两侧掌扇,身前还有数名宫人捧着盛满冰块的冰屉立在她身前。
冰块升腾起的白色雾气在她眼前袅袅飘过,光是看着便觉凉爽宜人。
宋意快速打量了女子一番,一双鸣凤眼眼尾微微上挑,眼角锋利,右眼眼尾缀着一颗朱红色的泪痣,削弱了她眼神中的凌厉,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妩媚。
入宫以来见过不少嫔妃,论容貌,眼前这女子无疑是众妃中的佼佼者。
再加上她衣着配饰华贵,眼角眉梢又透着几分嚣张,不难猜出,她便是让整个后宫都恨之入骨的宸妃。
宋意当即福礼,恭声道:“嫔妾答应宋氏,见过宸妃娘娘,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宸妃随意扫了她一眼,并未叫她起身,而是问身旁的宫女迎香:“宋答应?”
迎香道:“回娘娘,是护国公家的女儿,昨日与另外三名秀女一同入宫的。”
宸妃听后才道:“原来是宋之昂的女儿,起来吧。”
等宋意谢恩起身,听她接着说:“你父亲与本宫的父亲也算有些交情,你虽是庶女,但也无需妄自菲薄。日后得空,常来本宫宫中走动,少不了能给你些好处。”
后宫最忌讳嫔妃之间结党营私,宸妃能在皇后宫门口附近,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话,可见其跋扈至极,全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。
宸妃抛出了橄榄枝,但宋意却不敢接。
这地方人来人往,不少宫人路过,指不定谁就是皇后身边的人,她若应了宸妃这话,皇后知晓后,定会对她有看法,可她若不应,宸妃就站在她面前眼巴巴盯着,前有狼后有虎,她谁都惹不起。
宋意思绪如电,心念一动,很快便有了主意。
云杉在一旁搀扶着她,她佯装要再次给宸妃福礼,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云杉拿着黄梨木盒的左手,黄梨木盒应声落地,云杉赶忙躬身去捡,宋意则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,毕恭毕敬道:“承蒙宸妃娘娘厚爱,嫔妾......”
“那是什么?”宸妃的目光被掉在地上的黄梨木盒吸引,冷冷出声截断宋意的话,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。
皇后宫里出来的东西,每一件上面都印有凤纹。
宸妃瞧见凤纹后愣了一下,随即轻嗤一声,“呵,皇后倒是不嫌弃你只是个小小答应,竟如此看重你。”
她一步步逼近宋意,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。
冰凉的护甲几乎要刺入宋意的皮肉,宋意连忙解释道:“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一样,都十分关怀嫔妾等新入宫的秀女。担心嫔妾脸上湿疹红疮,来日侍寝吓着皇上,故而特意赏赐嫔妾这一盒紫金活血膏。”
宸妃冷哼一声,“哼,你既收了皇后如此厚礼,那就好好受着。”
说罢甩开手,轻抚鬓发,“本宫还要去给皇后请安,没空与你闲聊,你自行退下吧。”
宋意向宸妃又福了一礼,带着云杉快步离去。
等走远后,云杉才舒出一口长气,“可吓死奴婢了,方才宸妃娘娘那模样,好似要活吞了小主一般。”
宋意神色平静,不以为意,“她没工夫活吞了我,她只会活吞分得她宠爱之人。今日请安李贵人出尽风头,你觉得多久会传来她侍寝的消息?”
云杉说:“今天晚上敬事房就会将小主和李贵人她们的绿头牌呈给皇上,新秀入宫一月之期,怎么都会被皇上宠幸,李贵人今日讨得皇后娘娘欢心,想来皇后娘娘也会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吧?”
宋意笑,“是啊,那咱们可得好好儿恭喜她了。”
“小主也得快些将脸上的伤养好。小主比她们都生得好看,奴婢相信到时候皇上见了小主,定会喜欢得紧!”云杉晃了晃手中的黄梨木盒,又说:“这紫金活血膏虽好,但是老爷说宫里人心难测,任何内服外用的东西都得先让太医验过再说。宫里的刘太医是自己人,奴婢等下就去趟太医院,让......”
“不必去。”宋意接过黄梨木盒,在手中把玩着,“验与不验的,这东西我也不会用,就别白费力气了。”
一转眼的功夫,宋意入宫已快一个月了。
按说她脸上的红肿湿疹早该好了,可她日日去请安时,众人瞧着她还是和才入宫时一样,并无变化。
皇后问起,她才解释:“嫔妾那日一时贪嘴,多吃了两块鲜花饼。后来才知道那里面有桃花的花粉,实在是嫔妾自己糊涂......”
皇后闻言无奈摇头,“你呀,明知道自己身体这样,就得多留意着。眼瞅着一个月过去了,和你一同入宫的几人都侍过寝,你却连皇上的面都还没见过。这样下去可不行啊。”
是啊。
这一个月里,李贵人、萧常在和刘常在各承宠了一次,唯有宋意,连萧景珩的面都还没见着。
没有圣宠,在宫里的日子便艰难无比。
内务府对她宫里的差事懈怠不说,连一同入宫的萧常在和刘常在她们,也常出言讥讽宋意,更不用说风头正盛的李贵人了。
这一日,宋意正在寝宫中悠闲翻看着一本书,织花在殿内洒扫着,惜影则在门外找了个阴凉地躲懒。
内务府的人来传话,正好撞见在门口偷懒的惜影,便说:“这个月的月例下来了,你随我走一趟,将月例取回来。”
惜影一听这话,可不乐意了,“我瞧得真真儿的,李贵人和瑶嫔娘娘的俸禄你刚才送过去,按理说将我们的俸禄也捎着送过来,是顺路的事儿。你倒好,却让我们自己去取?”
那公公也不客气,“哟呵,你好大的脾气?那瑶嫔娘娘和李贵人是什么身份?这月例你们爱要不要!”
两人在门外的争吵,被寝殿中的宋意和织花听得清清楚楚。
宋意表情平静,但翻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。
织花看在眼里,小声劝了她一句,“小主.....您别往心里去。内务府的奴才一贯如此,等您来日侍寝后,有的是他们上赶着给您赔笑脸的时候。”
宋意抬眉,笑着对织花点点头。
门外,惜影和公公吵闹的声音愈发大。
织花实在听不下去,便赶了出去将抹布塞给惜影,说:“算了算了,你不想去就不去,我随公公走一趟就好了。寝殿里还有两个花樽没擦干净,你先进去把活做了吧。”
惜影这才冲着公公哼了一声,接下织花手中的抹布,不情不愿地进了寝殿。
第9章
织花与惜影在宋意身边侍奉,眼看着已快满一个月。
织花行事勤恳,鲜少口出怨言,算是个安分守己的。
然而惜影却时常偷懒耍滑,又惯爱耍些小聪明,把脏活累活一股脑儿全推给织花。
这些宋意都看在眼里,却从未出言责备过她。
这会儿惜影进寝殿来擦拭花樽,宋意余光一扫,只见那抹布不过在花樽外壁轻轻掠过,连瓶口沾染的花泥都未擦净,便草草了事。
宋意刚欲开口说她两句,云杉却神色慌张地匆匆赶回。
她进门瞧见惜影在,便刻意说道:“惜影,我看外面花圃里的草长得杂乱,你去修整一番。”
惜影满心不情愿地应了一声,退下时云杉又叮嘱她,“把门带上,我有事要跟小主禀报。”
惜影眼珠滴溜溜乱转,慢吞吞地合上门退下。
待她离去,云杉对宋意说:“小主,消息打探到了。御前的人收了咱们的银子,告知奴婢明日傍晚,皇上会去给太后请安。回程时会路过御花园的东北角。”
宋意合上摊在桌案上的书籍,神色忧虑道:“既然如此,咱们也得赶紧准备起来。入宫时,不是带了一件绛紫色的云锦苏绣氅衣吗?我听说皇上喜爱那颜色,你去取来整理一下,明日我便穿着它去‘邂逅’皇上。”
云杉手脚麻利,立刻从衣柜中翻出衣裳,在宋意身上比划一番,“这衣裳衬得小主身姿窈窕,再加上小主曼妙的舞姿,皇上见了定会倾心。”
“唉......”宋意轻叹一声,无奈摇头,“我本不愿争抢什么,可你也看到了,宫里的女人若没有皇上的宠爱,日子过得连奴才都不如,任人欺凌。眼看着入宫一个月,皇上都无召见我的意思,我若再不努力,这后宫怕是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了。”
主仆二人细细谋划,决心此次定要一举赢得圣心。
为了将最佳状态展现出来,宋意从当夜起便开始禁食禁水,实在渴得难受,才用棉布蘸水润润嘴唇,说是如此才能排出体内湿气,让面部轮廓更显紧致。
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,精心装扮的宋意趁着瑶嫔和李贵人都在用膳,偷偷溜出了宫。
等主仆二人归来时,天色已完全暗沉。
正巧遇见李贵人在庭院散步,见宋意今日装扮与往日的素净大相径庭,便问道:“你到哪儿去了?”
宋意道:“昨儿个请安时,嫔妾与惠嫔娘娘闲聊,偶然得知臣妾的母亲竟与惠嫔娘娘的母家同在江浙一带。
惠嫔娘娘说,她母家有一道名为‘葱包烩’的小吃,她甚是喜爱,可惜宫中厨子做不出。嫔妾在家时,曾跟母亲学过这道菜,所以惠嫔娘娘便邀嫔妾去她宫中,让嫔妾献丑,做一道她日思夜想的家乡小吃。”
满宫的女人皆想着争宠,唯有年岁尚小的惠嫔,整日只想着吃喝玩乐。
李贵人位份在惠嫔之下,自然不敢对惠嫔说三道四,于是转而挑起宋意的刺,“做饭便做饭,你怎地穿成这样?这可不像你素日里的打扮。”
宋意含羞一笑,有些不好意思地环顾自身,道:“原是皇后娘娘说,嫔妾脸上的湿疹久治不愈,或许与心情有关。娘娘说女子打扮起来,自己看着开心,心情也会变好。所以嫔妾便试着装扮了一番。”
从前李贵人从未将宋意放在眼里,她出身比宋意好,位份比宋意高,宠爱也比宋意多,本无需忌惮她。
但今日见宋意稍作打扮,虽脸上仍疮痍满目,整个人气质却大不相同。
她可不愿有人分走她刚得的宠爱,于是捏着嗓子,阴阳怪气地训斥道:“你这衣裳花里胡哨的,透着一股风尘气,皇上最不喜欢女子这般打扮。我劝你一句,这衣裳以后还是别穿了。”
宋意笑着点头,“多谢姐姐提醒。”
回到自己房中后,云杉愤愤不平道:“李贵人说的什么话呀?她就是见不得小主好!什么皇上不喜欢?皇上要是不喜欢的话,她至于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?”
宋意懒得与李贵人这种没脑子没手段的蠢女人计较,便也没接云杉的话。
刚好织花路过门口,她便叫住她,“织花,你见到惜影了吗?”
织花立在门外回话,“方才小主出门,惜影就说要去内务府领些香料,也出去了。方才回来时,奴婢见她眼眶红红的,左边脸也肿着,唇角还有血,像是挨了打......”
宋意说:“主子不受宠,连累你们也跟我一起受委屈。今日我母家送了东西入宫,我也挑了礼物给你们,你去叫惜影来。”
织花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才将惜影从庑房里‘请’了过来。
惜影来时脸上的红肿十分明显,一看就是挨了巴掌。
宋意只当没看见,笑着说:“我母家今日送了些金银细软入宫,你们伺候我辛苦,我寻思着有两样东西很适合你们,便想着留给你们。”
话落,云杉便将两个精致小巧的首饰盒分别递给了织花和惜影。
两人谢恩后,惜影好似有心事,对这礼物并不在意,倒是织花喜滋滋地说:“多谢小主,奴婢能打开瞧瞧吗?”
宋意笑,“当然。”
织花将锦盒打开,拿出里面放着的青玉手串,欢喜得不得了,立刻戴在手腕上,对着宋意一个劲道谢。
宋意说:“礼物你喜欢就好。另外我看你们睡觉的被褥都旧了,内务府不管事,我便让云杉替你们换了新的,你去瞧瞧可喜欢?”
织花闻言笑得更欢,对着宋意福了好几下礼,欢喜退下。
她走后,宋意含笑打量着惜影,“你怎么了?我送你礼物你不开心?”
惜影抿了抿唇,“奴婢不敢。”
宋意道:“那便打开瞧瞧,看合不合你心意。”
惜影缓缓将手中捧着的首饰盒打开,却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惊呼一声,吓得首饰盒掉落在地。
而随着首饰盒掉落,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竟从里面滚了出来!
看得人寒意顿生,汗毛直竖。
第10章
“啊!!!”
惜影惊恐地尖叫一声,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。
云杉抬手便狠狠甩了惜影一记耳光,“叫什么叫?仔细惊扰了小主!”
“云杉,莫要打她。”宋意面带微笑起身,迎着惜影那惊恐又诧异的目光,缓缓朝她走去,“怎么?这礼物把你吓到了?”
她垂眸瞥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断指,随即伸手为惜影理了理散乱的鬓发,语气极为温柔地说:“自己的家人,有什么可害怕的呢?你可还记得,你弟弟右手食指上,有一块褐色的斑状胎记?小时候你弟弟走失,你父母正是靠着这胎记才把他寻回的,对不对?”
惊魂未定的惜影瞪大双眼,盯着地上的断指看了许久,待看清断指上的斑状胎记与弟弟的一模一样后,她吓得膝盖一软,整个人如同一滩软泥般瘫坐在了地上。
宋意目光凌厉,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,而后对云杉说:“把她扶起来,地上凉。”
云杉刚一凑近惜影,便吓得她魂飞魄散,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后瑟缩,直至抵到墙角退无可退,才唇齿颤抖着说道:“你、你们对我弟弟做了什么?他才十二岁......你们为何如此残忍!?”
宋意迈着悠闲的莲步走到她身前,云杉搬来椅子让她坐下。
坐定后,宋意俯身,食指勾住惜影的下巴暗暗用力,迫使惜影抬起头来与她对视,“我不知宸妃给了你多少好处,让你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。但我知道,宸妃的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,还兼任川陕总督。她举家都在川陕一带,所以她定不会拿你家人的性命来威胁你。可我却不一样。”
她修长的手指缓缓上移,水葱般的指甲滑过惜影红肿的脸颊,“我的父亲是护国公,护国公府就在京城。巧的是,你家也住在京城。嘶......”
宋意左手托着下巴,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,似是思索了一番后,接着道:“我记得好像是住在弄庄胡同吧?啧啧,你说若那地方突然起了火,那可如何是好?”
惜影吓得脸色惨白,赶忙说道:“小主饶命!奴婢知错了,求小主给奴婢一个机会!”
宋意轻轻抚摸着她脸颊上的伤,温婉笑道:“疼吗?今日宸妃扑了个空,只赏了你一耳光,算是你走运了。”
其实这所谓的“争宠”,不过是宋意设下的一个局。
她故意让惜影听到她和云杉的密谋,私下又派云杉跟着她,看她会把此事说给谁。
今日宸妃得到惜影的通风报信,赶到御花园的东北角,结果喂了半宿蚊子,也没见到宋意的踪影。
盛怒之下,宸妃给了惜影一耳光,让她回去继续监视宋意,还说下次若再出岔子,绝不轻饶。
此刻宋意抚摸着惜影脸颊的手很温暖,可惜影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宋意的掌心直透心底。
半晌,宋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,脸上笑意更浓,“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。这次我给你一个机会,相信经过此事,你定会明白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,是不是?”
惜影惶恐地点着头,眼看着云杉递给宋意一枚和给织花一样的青玉手串。
宋意拿着手串,在惜影的手腕上比了比,“你和织花都是伺候我的,她有的,你也会有。我不知你给宸妃办事收了她多少银子。不过你只需清楚,宸妃能给你的,我同样能给你,甚至更多。你不是一直说,当奴才的选对主子才是关键吗?”
宋意一边说着,一边挽起惜影的手腕,动作轻柔地将青玉手串给她戴上。
随后拍了拍她的手背,微笑着冲她挑眉,“事已至此,你会选了吗?”
惜影还有别的选择吗?
眼下她唯有忠心于宋意这一条路,否则,她全家的性命都将不保。
于是在宋意说完后,她立马跪下磕头谢恩,“多谢小主宽恕!奴婢日后定当对小主一心一意,以小主马首是瞻!”
宋意回身坐到暖座上,端起茶盏轻啜一口,语气淡淡地问:“宸妃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?”
惜影道:“宸妃娘娘给了奴婢一些银子,让奴婢监视您的一举一动,将您日常所为,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她。”
正说着,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不止是您这儿。奴婢听说,这次新入宫的小主们身边,都有宸妃娘娘安插的人手......”
宠妃为巩固自身地位与宠爱,给新人身边安插眼线,倒也不算稀奇。
宋意轻描淡写地回了惜影一句,“日后宸妃给你的银子你照拿不误。她想知道我的一举一动,你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她。不过什么话该说,什么话不该说。聪明如你,应该不用我亲自教导吧?”
惜影点头如鸡啄米,宋意又说:“我乏了,你退下吧。”
说话间,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地上,“带着你弟弟的手指。”
惜影双手颤抖着捡起断指,向宋意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礼后,匆匆离去。
云杉见宋意如此轻易就放了惜影,有些气不过,“小主也太心善了,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,怎么说也得给她点厉害瞧瞧。”
宋意轻嗤一声,摊开手掌,对着烛火欣赏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手指,“她弟弟断指上的那抹猩红血色,还不够给她厉害瞧吗?左右宸妃无论如何都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,没了惜影宸妃也会派别人来。
与其如此,还不如留着惜影。毕竟家人对大多数人来说,都是软肋。她全家性命在我手中,她自然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嘴。”
云杉道:“还是小主思虑周全。您说的是,就拿您来说,老爷是您在宫中的后盾,同时也是您的软肋,您......”
话说一半,见宋意的眉心微微动了动,云杉便戛然而止,不再言语。
宋意沉默片刻,脑海中瞬间闪过昔日母亲被姜氏毒打致死,宋之昂目睹全过程却袖手旁观的场景。
她的眼神变得阴鸷,下颚微微紧绷,咬音极重地吐出一句,“我没有软肋。”
说罢,便吹熄了面前的烛火。
第11章
这两日宫里头最风光的人,当是李贵人莫属。
萧景珩似乎对她很是满意,昨儿个又翻了她的牌子。
这批新入宫的嫔妃,就只有她侍寝过两次。
后妃争相拉拢她,尤其是宸妃,她宫里送来的赏赐就没断过。
宋意在西偏殿瞧着东偏殿门庭若市,送礼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来,后来宸妃身边的迎香也来给李贵人送礼,只不过她走的时候,是李贵人亲自将她送出门的。
李贵人高声对迎香说:“有劳姑姑亲自跑这一趟,宸妃娘娘送给我的粉珠耳坠我十分喜欢,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。”
送走迎香后,她一脸自得,扭着腰肢回了殿内。
宋意看在眼里,忽而吩咐云杉道:“我记得当初带入宫的首饰,有一副珍珠耳环。你去取来挑个好看些的盒子装着,随我一道去恭贺李贵人。”
李贵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,她本就瞧不上宋意,见她来送礼,少不得要腌臜她两句,“我瞧瞧你送了些什么。”
她打开红木礼盒,从里面取出了一对珍珠耳饰来,轻蔑地笑道:“这云白珠是淡水河蚌所出,小家子气的上不了台面。且这珠子小小一颗,掉在地上怕是都不好找。妹妹拿这样的礼来送人,多少有些寒酸了。”
说着随手从桌子上取了一副圆润饱满的粉珠耳饰来,和宋意送的那一副比了比,珍珠大了一圈不说,淡粉色的珍珠也要比纯白色的不知道亮眼多少。
宋意像是没见过好货一样,眸子瞪得浑圆。
李贵人看宋意这副表情,愈发得意道:“这是宸妃娘娘才送来的赏赐,粉珠可是取自东海海蚌,且要得这一副成色如此好的,怎么说也得万里挑一。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。”
宋意眸底碎光流动,眼神落在粉珠上挪不开,“这样好看的珍珠,嫔妾从未见过。贵人姐姐容貌娇俏,与这粉色也是极相配的。且我听说宸妃娘娘很少送礼于人,可见娘娘对姐姐看重。”
“这算什么?”李贵人骄傲地扬起下巴,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支鎏金花鸟簪子在手中把玩着,“这簪子是皇后娘娘所赐,做工精致,我很喜欢。”
宋意道:“这簪子是好看,不过太素净了些。相比之下,嫔妾还是觉得宸妃娘娘送给姐姐的耳坠更好看些。明日请安的时候,姐姐若是戴上这对耳坠,定能艳压群芳。”
“蠢货,你懂什么?”
李贵人冲宋意翻了个白眼,兀自将发簪插在了发髻上,“各宫娘娘都送了礼物过来,明日我肯定要捡好的穿戴。宸妃娘娘的礼物是好,可她性格跋扈,眼里揉不得沙子,跟着她能有什么好处?倒不如跟着皇后娘娘,到底是皇后之主,哪里是寻常嫔妃可以比肩的?”
她看宋意一脸懵懂的样子,拿出一副老道的腔调,开始说教起来,“在后宫中生存,要的就是会察言观色,懂审时度势。初入宫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,就得找一个最值得依托之人依附于她,这样往后的路才能更好走,你明白了吗?”
宋意恍然大悟,忙冲李贵人福了一礼,道:“多谢贵人姐姐提点。”
李贵人得意道:“往后我依附皇后,你便跟着我。左右你这副模样也是得不了圣宠的,你把我伺候好了,我保你三餐温饱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后来李贵人还说了好一会子阴阳怪气的话,宋意照单全收,顺带好一番吹捧,将她夸成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。
云杉从旁瞧着,只替自已的主子觉得委屈。
听李贵人说道了将近半个时辰,她才肯放宋意回去。
回了宫,云杉帮宋意捶肩捏腿,心疼地说:“小主明知道去见了她免不了要听她羞辱,为何还要去给她送礼?”
宋意悠哉的从桌子上给取了一枚葡萄,剥皮吃了,“她是贵人,我是答应。同在一个屋檐下,我巴结她也是很正常的事。”
云杉叹气道:“唉......只盼着小主能早些侍寝,这样日后在宫中日子也能好过些。”
宋意所住的西偏殿,暖座旁的菱窗刚好可以看见东偏殿的侧门。
自她奉承完李贵人后,她就一直盯着那扇窗户瞧。��ł
不一会儿,看见伺候李贵人的怜儿神色匆匆从侧门走了出来,鬼鬼祟祟地出了宫去,她嘴角才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。
惜影交代过,宸妃给新入宫的嫔妃身边都安插了眼线,所以今日宋意去给李贵人送礼,就是为了引她说出那番贬损宸妃,抬高皇后的话。
以宸妃的跋扈悍妒,不用宋意亲自出手,李贵人的好日子怕是也没几日了。
与此同时,永安宫。
“她当真是这么说的?”
宸妃端坐于上首位,言语间隐着几分怒气。
李贵人身边的怜儿正跪在堂下,恭敬道:“奴婢不敢妄言,李贵人确实是这么说的。和她同住的宋答应还劝了她两句,说您送去的耳坠适合她。她却说皇后娘娘给的东西才合她的心意。她还明说了她日后要依附皇后娘娘,还说宋答应无宠,让宋答应以后依附于她。”
宸妃冷嗤一声,“哼,她倒是个有志气的。一个小小贵人,才入宫几天,就开始为日后筹谋,拉帮结派了?她喜欢依附皇后,那本宫就遂了她的心愿。皇后不是最喜欢劝皇上雨露均沾了吗?迎香。”
迎香上前一步屈膝下去,“奴婢在。”
宸妃道:“你去趟敬事房,就说李贵人偶感风寒不便侍寝,让他们将她的绿头牌挂起来。再让张久贵去御前提醒着,瑶华宫还有个宋答应,入宫以来还从未面过圣。”
迎香领旨退下,宸妃又看向怜儿,问道:“本宫说李贵人偶感风寒,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?”
怜儿机敏一笑,“奴婢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宸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,让宫人拿了几两碎银子给怜儿,才道:“回去吧,好生照顾好你家小主。”
怜儿笑着叩谢了宸妃恩典,捧着银子喜滋滋地走了。
第12章
过了两日,在一日晌午的时候,宋意见李贵人站在太阳地底下上蹦下跳的,累出了一身的汗来。
宫人们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去劝她,宋意便问怜儿,“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?这样毒辣的日头,也不怕晒坏了?”
怜儿说:“夏日里小主贪凉,入夜的时候用冰用多了,被子没盖好,就染上了风寒之症。嫔妃染病是不能侍寝的,所以敬事房就将小主的绿头牌给挂了起来。太医说多发汗能好得快些,小主这才非要跑到太阳底下站着......”
“贵人晕倒了!快去传太医!”
正说着话呢,李贵人体力不支突然晕倒在地。
宫人们一窝蜂涌上去查看她的情况,宋意立在人堆外面瞧了眼热闹,她看见李贵人半条命都快被折腾没了,还拉着怜儿的手在吩咐她,“顺、顺便告诉皇上,说我晕倒了,皇上心疼我,会来看我的。”
宋意冷笑一记,心里暗道了一句蠢货,连她搭理都没搭理,转头就回了自已的寝室。
她也不是完全没理会李贵人,下午亲手给她熬了一碗消暑的绿豆汤送了过去,李贵人没什么胃口不肯喝,宋意便劝她,“姐姐不必这么心急,寻常风寒而已,吃药调理着七八天也就好全了,何必要大中午的站在太阳底下折磨自已呢?”
“你懂什么?”李贵人斥了她一句,转而向怜儿问道:“去通报御前了吗?皇上知道我晕倒了吗?”
怜儿说:“回小主,已经通报了两次了。”
李贵人长舒一口气,安心地点头。不过很快又想起了什么,突然从床上起身,往妆台方向走过去。
一边走,口中还一边念叨着:“若是等下皇上来了,可不能看见我这憔悴样子。怜儿,你来给我上妆!”
宋意看着她这样子,不觉得可怜,只觉得可笑。
心想,若是跟她争宠的女人都是这种资质,那这日子多少无趣了些。
后来李贵人梳妆打扮好了,也确实让她等来了好消息。
敬事房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,来给李贵人报喜,“恭喜贵人,鸾鸣承恩轿已经往瑶华宫来了,您快准备着吧。”
李贵人喜不自胜,听了这消息,病气都赶走了一大半。
她挺直了腰杆,春风满面地赶去了庭院内。
半炷香过后,鸾鸣承恩轿果然停在了瑶华宫门外。
今日来接人的,是敬事房的总管张久贵。
按着规矩,只有嫔妃第一次侍寝的时候,会由敬事房的总管亲自接引。
日后除非是有皇帝亲旨的宠妃,旁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。
李贵人愈发欣喜,上前笑着和张久贵攀谈起来,“张公公怎么来了?”
张久贵冲她敷衍一笑,“贵人身子可见好了?”
李贵人道:“好多了好多了,多谢公公关怀。”
她见没有人迎她,索性自已掀开了轿门就要上去。
“唉,小主且慢。”张久贵拦了她一把,将轿门合上,“今日皇上翻得不是您的牌子。”
“不是我?”李贵人眼中满是讶异,她指着立在张久贵身后,刚才负责过来通传的那名小太监说道:“怎么会不是我?这位公公方才明明说了,皇上今夜翻了我的牌子。”
“糊涂东西!”张久贵踹了那小太监一脚,忙对李贵人赔笑道:“这蹄子是才来敬事房的,怕是搞错了规矩。”
说着看向了立在一旁看热闹的宋意,冲她拱手一揖,毕恭毕敬道:“宋答应大喜,今夜皇上翻得是您的牌子。”
一语落,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宋意身上。
李贵人更是气得牙痒痒,眸底都能沁出血来。
宋意一脸懵然地指着自已,“我?”
张久贵做了个请的手势,笑着说:“小主别愣着了,快请吧~”
一旁的云杉听了这消息,都欢喜疯了。
“小主!您没听错,皇上翻得是您的牌子!”
但才欢喜了一句话的功夫,就又犯了难,“张公公,方才那公公传话的时候传错了,我家小主突然听见这消息还来不及更衣打扮,要不您稍候片刻,奴婢帮......”
“稍等?”张久贵摆了摆手,看起来很是无奈,“这侍寝都是有规矩的,时辰耽误不得。宋答应还是别为难奴才了吧?”
云杉想,自已小主脸上的肿胀虽然消下去了,但是红疹还在。
怎么说也得拿水粉遮一遮,不然就这么去侍寝,能给皇上留下什么好印象?
奈何张久贵催得紧,宋意也说:“公公说得对,规矩破不得,我这就随公公前去。”
李贵人眼睁睁看着宋意顶着一张麻子脸上了鸾鸣承恩轿,气得手中搅动的绢帕都快扯碎了去,“她那张脸去侍寝,是要吓死皇上吗!?”
吓不吓死皇上不知道,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,李贵人现在是快要被气死了。
坐进鸾鸣承恩轿后,宋意脸上的懵然之态一扫而空,转而又换做了一脸的淡定自若。
她听跟在轿外的张久贵小声说:“今日宋答应能得这侍寝的机会,可是宸妃娘娘好不容易帮您争取来的,宋答应可得好好珍惜啊!”
宋意道:“多谢公公告知,也多谢宸妃娘娘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张久贵笑道:“奴才本就是伺候主子的,您谢奴才,奴才可担待不起。只是宸妃娘娘甚少对别的小主的事上心,可见娘娘看重您。”
“我明白娘娘一片好心,自当不辜负娘娘。”
宋意心里明镜似的,敬事房的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,怎么会传错了信?
今日这场乌龙,分明就是宸妃刻意安排的。
一来,是要在众人的面前打了李贵人的脸,让她面子上挂不住;
二来,旨意传错了,宋意就没有提前添妆更衣的时间。
等她素面朝天入了朝阳宫,让萧景珩瞧见她脸上那些没有遮盖的红疹子,说不定心生厌恶,会直接将她给送回去,唱上一出完璧归赵。
宸妃左算右算,这一局,她打压了李贵人,明里给了宋意机会,暗里让宋意在御前受辱,可谓是一箭三雕。
料她做梦也想不到,她以为自已螳螂捕蝉,棋高一着。
殊不知看起来被她利用了的宋意,才是这一局里,真正伺机而后动的黄雀。
第13章
今日的天气打傍晚开始,就闷沉沉的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,黑压压的密云中偶然传出阵阵闷雷声。
待鸾鸣承恩轿落在朝阳宫门外时,宋意抬头看了一眼墨黑的天色,闷热了这么多天,也是该好好下一场雨了。
张久贵躬身指引宋意入了朝阳宫,一路将她带往偏殿,此地有一名面善的嬷嬷正候着。
张久贵向宋意介绍,“这是御前的教礼嬷嬷,负责教导小主侍寝的规矩。”
后面女人间要说的话,他一个太监是听不得的,于是便退到门外等候。
嬷嬷对宋意说:“这侍寝的规矩说多也多,说不多也不多。无外乎就是要记得两件事:顺从与迎合。
咱们皇上年纪轻,二十一岁登基,如今在位三年,到九月过了万寿节,才满二十四岁,正是身强力健的时候。
小主伺候皇上的时候,万不可忤逆皇上的意思,坏了皇上的兴致。总之一切顺着皇上的心意来,取悦龙颜,让皇上一扫白日勤政的辛劳,便是小主的功劳了。
侍寝前,御前的宫女会带着小主去沐浴更衣,然后送小主到皇上的寝殿去。等侍寝结束后,会有专人来将小主送回宫去。当然,若是皇上喜欢,得了留宿的旨意,那更是极好的。”
听她说完,宋意认真地点头,“多谢嬷嬷教导,我都记下了。”
然后嬷嬷就安排了御前的宫女带着宋意下去沐浴。
后妃侍寝,在沐浴完了之后,都是会有专人来替后妃重新添妆的。
但张久贵却私下里刻意提醒了嬷嬷一句,“宋答应脸上的红疹,是不服之症还未痊愈的缘故。这时候若是以水粉遮盖,万一红疹在刺激之下变得愈发严重,反而不好。
宋答应五官精致,容貌姣好,区区红疹瑕不掩瑜。宸妃娘娘的意思是,要让咱们将宋答应‘素面朝天’的送到皇上面前去,嬷嬷可明白娘娘的意思?”
嬷嬷赔笑道:“宸妃娘娘所言极是,奴婢明白该怎么做。”
所以当晚宋意沐浴更衣过后,压根就没有人来给她上妆,而是直接被人送给到了萧景珩的寝殿去。
她来时,萧景珩坐在暖座上,正在批阅奏折。
听见宋意入内的动静,他并未抬头,而是继续在奏折上潇洒地落下朱批。
殿内烛火黄昏摇曳,烘出一片暖煦之色,博山炉中燃放的沉木香烟气浓郁稠白,丝丝缕缕缥缈而起,氤氲在萧景珩的面前。
这是宋意第一次见到自已的丈夫,如传闻中一样,萧景珩生得俊美无俦,实乃宸宁之貌。
浓密有序的眉毛与黑曜石一般的瞳仁,衬得他目光深邃坚毅,英挺的鼻与削薄的唇,又给他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感。
又或者,这份疏离感是来自于他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。
宋意将裙摆铺开缓缓跪下,毕恭毕敬地请安道:“嫔妾答应宋氏见过皇上,愿皇上万岁万福。”
闻言,萧景珩笔尖一滞。
他抬头瞥了宋意一眼,“抬起头来回话。”
低沉抓耳的声音撞入宋意的耳膜,她应声抬起头来,因着后妃在拘礼期间不能直视天颜,所以她虽然抬起了头,但却低垂眼帘,眼神闪躲。
萧景珩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与局促,同时也看见了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。
早在她侍寝前,萧景珩就已经在皇后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宋答应。
皇后说她生得明艳无双,娇媚动人,但因为对桃花花粉不服,沾染上了不服之症,所以脸上生了些红疹。
今日一见,皇后果然所言非虚。
虽说宋意脸上的红疹看着骇人,但还是能看出她的五官底子十分优越。
萧景珩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,只看了一眼,很快就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奏折上。
不过他也没有晾着宋意,说了一句,“上前来,伺候笔墨吧。”
“是,嫔妾遵旨。”
宋意踏着莲步走到萧景珩的身旁,她将袖口稍稍挽起,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手腕,而后取了朱砂墨碇来,开始研墨。
‘轰隆’
窗外,雷声渐密。
宋意研墨的手不禁颤抖了一记,将墨点蘸出了砚台外。
她忙取下腰间的帕子将墨点拭去。
萧景珩微微侧目,语气冷冰地问了句,“害怕?”
“不、不怕。”
宋意的声音有些结巴,有些发抖,明显是说了假话。
萧景珩听得出来她是在逞强,不过他也没再追问,继续静静批阅着奏折。
没多久,窗外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声。
雨越下越大,风亦越吹越劲,直到吹开了暖座旁的菱窗,湿气和劲风一股脑灌了进来,吹落了一本放在桌案边的奏折。
宋意连忙跑到窗前去,将菱窗用力合上,下了扣。
而后回身捡起地上的奏折,双手呈给萧景珩。
她做这些事的时候,萧景珩全程连看她都没看一眼。
只听窗外雨打屋檐声愈甚,随口念了句诗,“一夕轻雷落万丝,霁光浮瓦碧参差。”
他没料到,耳边竟会响起一道柔弱的女声回应他,“有情芍药含春泪,无力蔷薇卧晓枝。”
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星芒,不禁抬眉重新打量起了宋意,“这是秦观的隐诗,没什么名气,鲜少为人知,你却知道?”
宋意美眸流转,两靥灼粉,娇声道:“家父喜读诗书,嫔妾耳濡目染,略通些皮毛,在皇上面前卖弄,倒惹皇上笑话了。”
这一次,两个人的距离不足三尺远,萧景珩可以将她看得更清楚。
一颦一蹙间,是有那么些媚骨天成的味道。
方才她去冒雨关窗的时候,脸颊和鬓边都沾了雨水,萧景珩伸手替她拂去脸颊上的水滴,宋意却下意识后撤了一步,想要躲闪。
不过已经来不及了。
在萧景珩的手指触碰到宋意脸颊的那一刻,水滴被他抹去,连同那个位置上的红疹,也被晕开了。
萧景珩将蘸有颜料的水渍在指尖摩挲着,宋意见状大惊,连忙跪下,“皇上恕罪......”
萧景珩锐利的眸光和宋意仓皇无措的眼神对上,他弹指掸去指腹上的水渍,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满满的压迫感,“你如此做,是不想侍寝?”
第14章
‘轰隆’
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,惊得宋意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。
彼时她正跪在萧景珩的面前,瘦弱的身影缩成了一团,身上湿漉漉的打着颤,眼眶里蕴着的泪水超载,纤长的睫毛扇动着,眼泪便大颗大颗涌落。
像是珍珠滴在她烟青色的衣衫上,晕成一滩水渍。
“皇上......嫔、嫔妾......”
她说起话来气声明显,像是极力在忍着呜咽的腔调,听得人心疼。
这一切都被萧景珩看在眼里。
男人总是会怜香惜玉的,越是娇弱的女子,便越是能勾起他们的保护欲。
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,那女子得有足够诱人的姿色,如此哭起来才能梨花带雨,我见犹怜。
而宋意最不缺的,恰巧就是姿色。
萧景珩收敛了眼尾的戾色,伸手将宋意从冰凉的地上搀扶起来。
她的手光滑、白皙、冰凉。
像是上好的璞玉被攥在手中。
萧景珩握着她的手紧了紧,语气也缓和了些,“你别怕,朕又不是洪水猛兽。”
宋意瑟缩着肩膀点了点头,用十分委屈软糯的声音喃喃了一句,“多、多谢皇上。”
萧景珩问她,“女子好(hào)容貌,为何你脸上的红疹明明已经消退了,却还要扮作这般?”
“嫔妾害怕......”宋意抿了抿嘴唇,鼻息渐渐开始紊乱,强忍了许久的情绪忽而失控,以绢掩面,小声啜泣了起来。
她哭得十分有技巧,要哭,要真,还不能丑。
用什么角度面对着萧景珩,眨眼的频率是多少,眼泪要从眼角还是眼尾落下,以及啜泣的时候要用什么腔调才能听起来惹人心疼,凡此种种,宋意私底下已经练习过无数次。
在萧景珩眼里看着,压根就寻不出破绽,只会觉得宋意这么一哭,哭得他心都乱了。
“别哭。”他伸手,几近温柔的替宋意擦去泪渍,“告诉朕,你在怕什么?”
宋意深呼吸了几口气,极力让自已的情绪稳定下来。
她本是不想说的,但在萧景珩的再三迫问下,她才半推半就地开了口,“嫔妾害怕承宠,所以才会动了歪心思。”
萧景珩问:“旁人都是害怕不得宠,你却害怕承宠?”
宋意神色怅然地说:“嫔妾的姨娘当年就是因为得父亲喜欢,所以招惹了母亲的不待见。嫔妾六岁那年,姨娘犯了一点小错,母亲就当着嫔妾的面将姨娘给活活打死了......嫔妾害怕承宠,是怕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和姨娘一样的下场......”
听完宋意这番话,萧景珩表面上温柔劝慰她:“别怕。当日你父亲没有护着你姨娘,如今你既成为了朕的嫔妃,朕自然会护着你。且皇城之中,礼法在上,没有人能无缘无故的打你骂你,明白吗?”
这般劝着,心里又想:这宋意生得实在美丽,但却不是个聪明的。
她当着自已的面,将家中这般抬不上台面的话宣之于口,就不怕自已对宋之昂有看法?
伴君如伴虎,她的一句话,随时都有可能断送了父亲的前程。
不过比起别的后妃,宋意的这份‘不聪明’,倒是正中萧景珩的下怀。
后宫中的嫔妃,上至皇后,下旨答应,有哪个不是满腹心思?
便是日常随便聊聊天,她们嘴里面说出来的话,都不知道在心里斟酌过多少次了。
有时候跟太守规矩、太聪明的人在一起,就得时时提防着会不会被她们所算计,也是累得慌。
只是萧景珩又哪里会知道,宋意本就巴不得要将自已的母家拖入地狱,让他满门都去给她的生母陪葬?
‘轰隆’
窗外雷雨之势不减,京都已经有几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。
每有一阵惊雷声响起,宋意都会随之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。
萧景珩凝望着宋意,泪水将她脸上的红疹冲淡了大半,原本细腻如绸缎的皮肤显露了真容,更显得明艳动人,叫人爱不释手。
“还说不怕打雷?”他笑得宠溺,又如同哄孩子一样摸了摸宋意的脑袋,“哭成这样,明日眼睛肿了,要旁人瞧见还以为是朕今夜欺负了你。去洗把脸吧,有朕陪着你,不用怕。”
萧景珩牵着宋意的手,一路将她从暖座带到了镜台前。
镜台边儿上摆放着一个纯金刻龙纹的面盆,里面盛着浸泡着玫瑰与海棠花瓣的晨露水。
萧景珩问她,“只对桃花有不服,别的花卉可有影响?”
宋意娇羞地摇了摇头,而后接过萧景珩递给她的一方素帕,动作十分柔缓地洗起了脸。
萧景珩眼看着她脸上的红疹在清水的清洁下一点点消退,直至最后一抹颜料被她洗净,露出她白皙细嫩的真容来。
当皇帝的,见过的美人自然不少,后宫中的那些女子,以宸妃为首,各个都是美人中的翘楚。
饶是如此,萧景珩在看清了宋意的真实容貌后,还是不免心中震颤,暗道一句惊为天人。
好一个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
宋意被萧景珩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她低下头去,脸颊微微泛出红晕来,娇声喃喃了一声:“皇上......”
萧景珩一把将这尤物拥入怀中,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打横抱起,转身又动作很轻地把她放在了龙榻之上。
放她下来前,食指已经勾住了她腰间的结带,稍一用力,结带散开,春光便乍现于眼前。
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宋意的肩膀,伴随着窗外的声声雷鸣,宋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。
萧景珩覆在她的身上,贴近她的耳畔,任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上,低声轻语道:“若害怕,就将朕抱紧些。”
说着抓住宋意的手腕,放在他劲瘦的腰身上。
宋意低吟着‘嗯’了一声,双手慢慢向上,拥着萧景珩紧实的后背,随着阵阵雷鸣,柔荑细指渐渐用力收紧。
夜,更深了些。
但今夜朝阳宫的宫烛,却迟迟未曾熄灭。
第15章
一番云雨之后,宋意侧身靠在萧景珩的怀中。
男人略有几分粗粝的指腹,在她的香肩上轻轻柔柔地打着绕,“你怕打雷,等雨停了再走吧。”
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今日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。
萧景珩的言外之意是,他想再与宋意温存一次。
他懂节制,甚少有耽于美色的时候。
宫里那么些嫔妃,也就宸妃因为技术实在太好,得过几回一夜被宠幸两次的殊荣。
原以为宋意会欣然接受,没想到她却说:“皇上,嫔妾不能够留下,不然明日肯定会有人议论,说嫔妾在您宫中的时间长了。今日是嫔妾第一次侍寝,嫔妾不想太出风头......”
她说这话的时候怯怯的,两人肌肤相贴,萧景珩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娇躯的颤动。
他心想,或许当日宋意的嫡母当着她的面,将她姨娘打死的那件事,带给她的心理阴影极重。
所以才会导致她畏首畏尾,不敢逾矩半分。
不过这样也好,这样的女子,总不至于恃宠而骄。
萧景珩侧过身去,在宋意的额头上落下清浅的一吻,“也罢,朕让人送你回去。”
宋意起身更衣的时候,萧景珩侧卧在榻上,一只手撑着脑袋,灼热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宋意的身上。
他像是在欣赏一尊精雕细琢的艺术品,少女身上的每一寸,都会引他遐想。
这份新鲜感,他对容貌出众的后妃都曾有过,只不过对宋意的感觉更强烈一些。
“你凡事小心,今日打朕这儿回去,脸上的‘红疹’尽数痊愈,反倒惹疑。明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,若旁人问你的脸怎么好了,你就说是朕叫了太医来替你医治,这才消退下去。”
宋意系好腰封,欠身福礼下去,“多谢皇上替嫔妾思虑周全。”
萧景珩冲她招招手,“过来。”
宋意近身榻前,温顺乖巧得如同一只猫儿。
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紧了紧,“明日雷停雨顿,朕再唤你来。”
宋意含羞带臊地点点头,轻轻‘嗯’了一声。
萧景珩朗笑着掐了一把她的细腰,而后扬声冲门外唤了一句,“江德顺。”
寝殿的门应声被人推开,御前的首领大太监江德顺躬身入内,打了个千儿道:“皇上有何吩咐?”
“外头风雨大,你护着宋答应出去。”
这日最后,宋意是被江德顺一路护着走出朝阳宫的。
江德顺一路帮她撑着伞,自已身子湿了个透。
立在朝阳宫侧门外的张久贵见着此情此景,先是愣了一下,忙不迭赔笑将宋意送上了鸾鸣承恩轿后,才小声对江德顺说:“江公公,这.......怎么还劳您亲自将宋答应给送出来了?”
江德顺是御前的首领大太监,字面上的意思,他就是皇城中所有太监的头子,就连张久贵这个敬事房总管,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的。
张久贵把自已的伞挪到了江德顺的头顶上,哈巴儿一样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渍。
怎料江德顺却瞟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:“你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。等下将宋主儿送回去后,自个儿到内务府领板子去。”
这些御前的奴才,一个个都活成了人精。
主子吩咐一句话,给一个眼神,他们就能听出话外的意思。
别的嫔妃侍寝都会有专人添妆,而宋意却是‘素面朝天’被送进朝阳宫的,萧景珩如何能不知道,这事是敬事房的人在暗中使坏?
只是这件事无伤大雅,使坏的人是谁萧景珩懒得追究,惩罚了张久贵,他背后那人自然也就知道收敛了。
‘轰隆’
此刻坐在鸾鸣承恩轿里的宋意,耳听轿外闷雷不止,脸上却全然不见方才的惊惧,甚至唇角还隐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。
宋意自幼活在水深火热中,她连地狱都不怕,又怎么会怕打雷?
但今天在萧景珩面前,她得怕,她得给萧景珩一个怜香惜玉的机会,她得让萧景珩从她身上得到成就感。
这些情绪价值,和她明艳的脸与曼妙的身材,具有同等的价值。
她要从萧景珩那里得到她想要的,那么这些就是她必须得付出的筹码。
此刻瑶华宫中,眼睁睁看着宋意被抬走的李贵人一夜未眠。
她想着,以宋意那样的资质,被抬去侍寝也是被萧景珩‘退货’的结局。
却料不到等了快两个时辰了,也没见到宋意回来。
后来都快二更天的时候,才听见庭院里有了动静。
连忙赶出去,瞧见宋意撑着伞正准备回西偏殿,便叫住了她,“你去了这么久?”
“姐姐还没睡?”宋意见她没有撑伞就朝自已走了过来,连忙将自已的伞挪给了她一半,“姐姐还病着,若是淋了雨可不好。”
两人共撑一把伞,李贵人心里带着气,满连嫌恶地朝着宋意翻了个白眼。
可就是这么一眼,却叫她看清了宋意那张美璧无瑕,惊艳绝伦的脸!
她大惊,“你、你的脸?”
宋意抚摸着脸颊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今日面圣,皇上见我脸上红疹不退,刚好有太医来给皇上请平安脉,皇上便让太医顺便给我瞧瞧。太医妙手回春,针灸用药一番,红疹竟当真褪了。因此耽误了些时辰,这才回来晚了。”
李贵人听她如此说,气得牙根子痒痒。
从前李贵人从未将宋意放在眼里,在她看来,便是刘常在、萧常在,都要比宋意承宠的可能性大。
但今日看清了她的原貌,自信如李贵人,也会心底暗暗生妒。
这张脸莫说是萧景珩了,就是她看着都忍不住要惊叹。
“哼。”李贵人冷嗤一声,没好气地说:“皇上很喜欢你吧?”
宋意顾左右而言他,“哪里比得上姐姐呢?方才太医帮我医治的时候,皇上知道我和姐姐一起住,一个劲问姐姐身体可好些了,还说得闲要来看望姐姐。”
“我比你先伺候皇上,和皇上的情分自然是你比不得的。”
正说着话,李贵人突然从宋意手中将雨伞夺了过来,“我警告你!你不要以为你侍寝了,就能和我平起平坐。我是贵人,你不过是个答应,你若是敢狐媚惑主,仔细我告诉皇后娘娘去!”
说罢悻悻转身回了东偏殿,独将宋意一人晾在雨地里。
第16章
云杉听见庭院里传出了吵闹动静,从庑房里出来的时候,见宋意独自一人在大雨里站着,连忙取了雨伞跑到宋意身旁,一边帮她撑伞一边帮她擦着额发上的雨水,“小主这是做什么?怎么好在大雨里这样淋着?”
她看李贵人重重关上了东偏殿的门,又问:“是李贵人让您在这儿站着的?”
“没有,和她没关系。”宋意握住伞把儿,和云杉说话的时候,余光朝着宫门口瞥了一眼,而后道:“我有些乏了,先进去再说吧。”
回到房中,云杉替宋意换了寝衣,又打了热水来帮她洗漱。
宋意原本静静坐着,像是在想事。
可就在云杉转了个身去拿帕巾的功夫,宋意突然推开窗,任由冷风夹带着雨水灌进来,将她再度打湿。
云杉见状都吓傻了,“小主这是做什么呀?这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?”
她跑上前想要关上窗,却被宋意拦住,“今日这风寒我必须要得,不光要得,我还要发高烧,让自已的身体病垮。”
“小主!您今日才承宠,后妃病躯是不能侍寝的,您这是......”
“我要的不是侍寝,我要的是皇上的专宠。”
雨水不断拍打在宋意明艳的脸上,衬得她像是一朵绽放在暴风雨中的赤芍,即便枝叶花瓣沾了水渍,但根茎仍是挺拔。
待上半身差不多又被淋湿了一通后,宋意才自已关上了菱窗,她从云杉手中接过帕巾来,一边擦拭着自已湿漉漉的头发,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从皇上让江德顺亲自送我出朝阳宫的那一刻起,我便知道张久贵疏忽职守的这顿打,是躲不过去了。
为了将功折罪,张久贵必然会从我身上想法子。他知道我得了皇上的宠爱,多半会巴巴儿地去跟皇上说,我回宫后的情况。
方才李贵人在庭院责难我,我余光瞥见宫门外有人影闪动,我便猜测是张久贵在偷看。
如果真的是他,要他看见了李贵人如此为难我,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更好。这样一来明日等我病了,便可以让皇上看看,他的宠爱给我带来了什么,要他自责内疚。
若是张久贵什么都没看见,也无所谓。今夜皇上要我等雨停了再走,是我非要守着规矩冒雨回来,如此才会生病。”
云杉听罢愈发不解了,“可是生病了又有什么好处呢?李贵人不是也感染了风寒,也没见皇上搭理她呀。”
宋意冷笑道:“她生病,是她自已蠢。而我这病,却是因为皇上才得的。区区风寒不是什么大事,可这病若是为了男人生的,才更会让他感同身受,心疼到骨子里去。”
经过这一夜的折腾,第二日晨起的时候,宋意果不其然染上了风寒,还发了高烧。
她初次侍寝,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。
今日请安的时候,众后妃见她脸上红疹尽退,虽挂着几分病气,但还是难掩出众的容貌,免不得对她生出了几分戒备来。
云妃阴阳怪气地说:“宋答应可长得真漂亮呀,如此美貌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,实在是委屈妹妹了。”
颖妃跟着说:“你病了这么久,吃了那么些药都好不了,去见了趟皇上就好利索了?看来朝阳宫的龙气养人,这话果然不假。”
“咳咳......”宋意轻咳了两声,起身恭敬回话:“嫔妾久病难愈,全然仰仗各位娘娘悉心照料。姐姐们对嫔妾的好,嫔妾自当铭记于心,永不敢忘。”
云妃与颖妃各自瞄了她一眼,由她拘着礼,谁也不叫她起来。
还是皇后和颜悦色地说了句,“都是自家姐妹,请安闲话没必要动不动就起身行礼。快坐吧。”
“嫔妾多谢皇后娘娘。”
等宋意落座后,宸妃又说:“哎呀,你这一侍寝,新入宫的嫔妃算是都得了恩宠了,可真是大喜事。”
她轻抚鬓发,微微侧首,似笑非笑地看向凤座之上的皇后,“从前臣妾得宠的时候,皇上十日里有四五日都是由臣妾在身旁伺候的。那时臣妾记得,皇后娘娘常劝皇上要雨露均沾,现在皇后娘娘可高兴了吧?”
皇后眸色温柔看向她,恬淡一笑,“人人有宠,后宫才会少生妒恶。后宫安宁则皇上安宁,本宫自然欢喜。”
宸妃眉尾向上一飞,脸上笑意更甚,“是,不过臣妾没记错的话,皇上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有让皇后娘娘侍寝了吧?也是,皇后娘娘有心疾,是做不得那么刺激的事儿的。”
此话一出,皇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。
“舒妃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。”
打破尴尬局面的,是门外宫人的这一声通报。
宋意与众人一样,将目光投向了门口。
见舒妃穿着宽阔的玫红色花鸟氅衣,一身配饰珠挂繁复华美,左手扶着腰肢,右手护着隆起明显的小腹,旁边还有四个宫人护着,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。
舒妃立在堂下,作势还想给皇后行礼,皇后连忙说:“你身子重,这些礼数就都免了吧。清月,快扶你家主子坐下。”
舒妃落座后含笑道:“夏日炎热,有个把月都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。昨儿个雨下了一夜,今日好容易凉爽起来,臣妾就赶忙来了。”
皇后道:“你有着身子,本宫早就许了你不必来请安,偏你最重礼数,半点都不肯马虎。”
“臣妾对皇后娘娘的尊敬是打从心底里的,自然半点马虎不得。”舒妃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拔高了声调,又像是耀武扬威般瞥了宸妃一眼,“不像有的人,仗着得了几日皇上宠爱,就连尊卑都分不清了。”
云妃一贯瞧不上宸妃恃宠而骄,听舒妃打开了话头,她便接茬道:“得了几日宠爱又如何?咱们为嫔为妃的,最重要的还是要为皇上延绵子嗣。算起来,舒妃姐姐这一胎应该已经六个月了吧?”
舒妃抚着小腹,笑着应了一句,“是呢。”
“那可更要小心,出入都得注意着,尤其是不敢摔了碰了。”云妃说完看向宸妃,笑着问了一句,“宸妃,你说是吧?”
第17章
宸妃闻言顿时拉下了脸色。
她瞪了一眼云妃,狠戾的眸光又落在了舒妃的小腹上,眉宇间闪过些许失落。
不过很快就又挺直了身板,恢复了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模样,冷笑一声道:“舒妃这肚子圆滚滚的,一看就是有福之人,哪里会摊上和本宫一样的晦气事?”
宋意入宫前就知道,后宫中肚子最先传出好消息的,其实是独揽盛宠的宸妃。
不过她时运不济,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在自已宫门口摔了一跤,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。
听说为了这件事,萧景珩对她总有亏欠之情,待她身子养好之后,对她的宠爱也更胜从前。
而她方才说给舒妃听的那番话,实则也不是什么好话。
民间传肚圆得女,肚尖得男,宸妃说舒妃肚子圆滚滚的,实则是在暗讽她这一胎就算生下来了,也多半是个公主,聊胜于无罢了。
舒妃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意,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凝住。
宸妃十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,转而慵懒地向皇后福了一礼,道:“皇上邀臣妾共进午膳,怕去晚了耽搁时辰,便先告退了。”
说罢也不等皇后准她离去,扭头就走了。
“真是放肆!”云妃看着宸妃的背影,愤愤不平道:“宸妃这样没规矩,皇后娘娘也不管管她吗?”
皇后始终保持着仪态端然,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,不羞也不恼。
她只当没听见云妃的牢骚,看向舒妃说:“新入宫的嫔妃你都还没见过,今儿个人齐,你也认识认识。”
这话一出,宋意和李贵人她们便起身向舒妃福礼,“嫔妾见过舒妃娘娘,娘娘万安。”
舒妃柔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,问道:“哪个是李贵人?”
李贵人上前一步道:“回舒妃娘娘,嫔妾是贵人李氏。”
舒妃笑,“你送给本宫的野山参,果真是极好的品相。本宫很是喜欢。”
李贵人又深深福一礼,难掩喜色道:“娘娘喜欢就好。其实要嫔妾说,娘娘小腹微隆,形态不圆反钝,多半是个皇子呢~”
“八字没一撇的事,哪儿就能看出男女了?”
舒妃虽然嘴上这样说,但见她掩面而笑的模样,也是被李贵人这一句话哄得开心。
后来她又依次和萧常在、刘常在闲话了两句,最后轮着宋意的时候,她脸上的笑容消退了些,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才道:“宋答应生得真是好生漂亮。”
宋意恭谨回话,“嫔妾蒲柳之姿,如何能与诸位娘娘相较?咳咳.....”
今儿个请安,她从入内就开始咳嗽,方才宸妃走后,她的咳嗽声就更大了。
皇后关切道:“你是怎么了?”
宋意怯懦地说:“咳咳......嫔妾偶感风寒,嗓子干痒难耐,于凤驾前失仪,还望皇后娘娘莫要怪罪。”
皇后说:“无妨。近来天气多变,大伙儿也得多注意点才是。”
众人齐声道:“臣(嫔)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。”
皇后见宋意咳嗽的实在厉害,便道:“左右今儿个也没什么事,你身子不适,就早些回宫休息去吧。”
宋意欠身下去,诚惶诚恐道:“嫔妾位份最低,请安提前告退本是不妥之事。奈何这风寒病气是会过人的,嫔妾私心里也害怕将病气过给了各位娘娘。嫔妾今日先行告退,择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请罪。”
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,任谁也挑不出错漏来。
等宋意躬身退下后,也就只有李贵人和萧常在小声念叨了她两句,舒妃却对皇后说:“这宋答应倒很是懂礼节,且生得也讨喜。为何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?”
怎料皇后还没说话,李贵人却突然插了一句嘴,“舒妃娘娘还不知道吧?宋答应不比咱们在座的姐妹都是嫡出,她是个庶出的。庶出之人本就上不了台面,能入宫已经是她的福气了。”
舒妃闻言,护着小腹的手略微紧了紧。
庶出之人永远拿不上台面?
李贵人这是顺带连舒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给羞辱了。
殿中气氛略显尴尬,偏李贵人蠢钝,还没意识到自已说错了话。
皇后看出了舒妃脸上的不悦,不得以替李贵人解围道:“其实管它什么嫡庶之分,最重要的是能得皇上喜欢。先帝爷的昭定皇后也是庶出,不也受天下臣民爱戴?李贵人,你这话有些过了。”
李贵人吃瘪,神色骤慌,忙欠身下去道:“嫔妾一时口不择言,还望皇后娘娘恕罪。”
皇后命她平身,后妃便也无人跟她计较。
但各自心里面又在盘算什么,谁又知道呢?
提前远离这场风波的宋意,出了凤鸾宫后也不咳嗽了,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宸妃的仪仗。
“宸妃娘娘。”
行队暂止,宸妃驻足回眸瞥了宋意一眼,颇有惊讶道:“是你?”
宋意迈着碎步上前,冲宸妃深深福礼下去,“嫔妾多谢宸妃娘娘提携。”
昨日宋意能去侍寝,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宸妃暗地里安排的。
她原本只是想错挫挫李贵人的锐气,想着宋意那副‘尊容’,就是送到了御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。
却不想宋意竟因祸得福,反而让她攀附上了皇恩。
“你谢本宫什么?皇后娘娘不是赏赐给你了紫金活血膏吗?你收了她的好,明知道本宫和她不对付,却还要来谢本宫?”
宋意压低了声音说:“谁是真心对嫔妾好,谁是假意敷衍,嫔妾分得清。嫔妾入宫一个月,皇后娘娘若有心帮扶嫔妾,嫔妾一早就能得见圣颜。若不是宸妃娘娘,只怕嫔妾在这深宫之中,定要长久沉寂下去了。”
宸妃细细打量着宋意那张媚骨天成的脸,私心里想着,这女人可长得真好看啊,好看到让她嫉妒,好看到让她想撕下她的脸皮来。
可这女人又实在蠢笨。
她初次侍寝,给皇后请安还没请完,见自已前脚走了,竟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后脚就跟出来?
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思,她这是急着把自已的后路都给断了?
不过这样也好,后宫里的女人渐渐多了起来,自已身边儿也是得留几个有用之人了。
想到这,宸妃用眼尾的余光瞄了宋意一眼,淡淡地说:“你不是病了吗?别拘着礼了,起来吧。”
第18章
宋意谢恩起身,听宸妃说:“本宫原也不是为了你,实在是本宫瞧不上皇后上赶着巴结皇上那样子。
皇后惯会哄皇上高兴,自已无宠,就巴不得日日将年轻漂亮的都送到皇上枕边去,好博个贤良的名儿。
你前几日脸上红疹不退,皇后显然已经将你当成了弃子,倒是常劝着皇上去找与你同住的李贵人。本宫也是实在看不下去,才会暗中帮你一把。”
宸妃的这番话几分真、几分假,宋意分得很清楚。
不过既然她都将橄榄枝抛出来了,宋意也没有不接下的道理,“嫔妾多谢宸妃娘娘照拂。嫔妾初入宫闱无依无靠,若是娘娘不嫌弃,嫔妾愿多去娘娘宫中走动,陪伴伺候在娘娘身侧。”
这话里面向宸妃投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,宸妃闻言默然思忖了须臾,想着宫中本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,不方便自已出手去做,总得找一个好控制的爪牙。
宋意就很好。
庶出的身份注定了她即便得宠位份也不会太高,且她能说出这些话,也说明了她是一个没脑子的人。
漂亮,但没有家世、没有脑子,这样的人,最适合被利用。
于是宸妃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来,说:“本宫独居永和宫,平日里想找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也没有。你若肯常来本宫宫中走动走动,也不显得宫廷寂寞死气沉沉的,本宫自然愿意。”
宋意喜不自胜,忙道:“娘娘说笑了,皇上盛宠娘娘,娘娘宫中如何会死气沉沉?娘娘不嫌弃嫔妾出身低微,愿意给嫔妾一个陪伴娘娘的机会,嫔妾十分感激。”
恭维奉承的话宸妃听得多了,她没接话茬,只淡淡地说:“得了,看你病恹恹的样子,就别跟本宫在这儿风口上耗着了,且回去吧。”
回宫路上,云杉一直闷闷的不说话。
宋意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,便问:“怎么了?有话就说。”
云杉这才道:“小主......您当真决定依附宸妃娘娘?咱们入宫前都听说了,皇上最宠爱她,她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悍妒跋扈。与她相比,奴婢觉得还是皇后娘娘看起来和善些,最起码不会算计小主......”
宋意道:“我一个答应,就算背地里依附了她,在明面上,她也不会让我去和皇后叫板。还有,你既说了她悍妒,那她必然会算计有宠之人。
我必得先当了她的人为她所用,她才会最后一个算计我。我需要一点时间,先避过她的锋芒,免得我还没在皇上面前站稳脚跟,就先被她给连消带打的当了靶子去。”
云杉想了想,觉得宋意的话颇有道理,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又说:“昨儿个皇上不是说了,今天晚上还要召小主侍寝吗?咱们快些回宫去,吃了药先发一身汗,也让身子好受些。”
“晚上我不去侍寝。”宋意看着前方的路,面色毫无波澜地撂下这么一句话。
云杉讶异道:“不去?小主是担心皇上知道您病了,会不翻您的牌子?可若皇上真的翻了您的牌子呢?咱们总得提前准备着。”
宋意淡然道:“我说不去的意思,是不管敬事房的人来与不来,我都不会去。晚上敬事房的人不来便罢了,他们若是来了,你便去替我传话。就说我染上了风寒发了高烧,害怕将病气过给皇上,不能侍寝。”
云杉瞪大了眸子说:“这如何能成?皇上翻了牌子,就等同于下了圣旨。小主若是不去,这可是抗旨呀!”
宋意闻言似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,轻笑道:“这后宫怕是没人敢违抗皇上的旨意吧?那我便要做第一个,要他记住我。更何况,我这抗旨是出于对他龙体安康的考量。别的事你不用操心,按我说的做就是了。”
入了夜,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,敬事房的人果然来了。
今日亲自领着鸾鸣承恩轿入瑶华宫的,还是敬事房的总管张久贵,足见萧景珩对宋意是真的上心。
云杉出门来迎的时候,见张久贵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,像是屁股挨了板子。
云杉心想,自家小主果然猜得不错,张久贵定是因为昨日怠慢了小主,所以才挨了板子。
张久贵瞧见云杉后,立马笑着上前迎了两步,道:“宋主儿呢?大喜的事!皇上今儿个又翻了宋主儿的牌子!这接连两日被翻牌子,从前可是只有宸妃娘娘才有的殊荣。”
听起来是天大的喜事,可云杉却满面愁容高兴不起来,“公公有所不知,我家小主染上了风寒,如今正发着高烧卧榻不起。小主病着,又害怕将病气过给皇上,故而今日怕是不能侍寝了。”
张久贵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,“昨儿个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,怎就病了?严重吗?可传了太医?”
云杉摇头,“小主身子弱,昨日淋了雨,晨起就病倒了。小主不愿张扬,所以不让奴婢传太医,只说喝了姜汤闷出一身汗就好了,奴婢也劝不进去。”
张久贵昨天屁股挨了打,现在还疼得厉害。
要是让萧景珩知道宋意是淋了雨才会生病,昨天又是他护送宋意回来的,萧景珩免不了要将这件事也算在他头上。那他这脑袋可就别要了。
好在他昨日多了个心眼,送宋意回来之后没有直接走,扒在门缝上瞧了一会儿,似乎看见李贵人和宋意起了争执。
于是他为了将自已摘干净,立马对云杉说:“昨儿个咱家都瞧见了,是李贵人夺了宋主儿的伞,叫她立在雨地里淋雨!肯定是这样才让宋主儿染上了风寒!”
听了这话,云杉心里就有谱了。
一切都和宋意料想的一样,张久贵果然全都看见了。
于是她按照宋意的吩咐说:“公公别乱说话,我家小主从未和李贵人起过争执!”
这个时候张久贵为了自保,管云杉说什么,他都会将李贵人和宋意起争执,抢走宋意的雨伞让宋意站在雨地里的事儿告诉萧景珩,好先撇清自已的干系。
张久贵一挥手中拂尘,忙道:“昨儿个咱家都看见了,你就别瞒着了。好生伺候着宋主儿,咱家这就回去将此事告诉皇上!”
第19章
张久贵猴精的,撂下这句话后就一瘸一拐地跑了。
方才鸾鸣承恩轿一来,李贵人就巴巴儿地站在门口观望着。
云杉和张久贵在宫门口说话的时候跟咬耳朵似的声音极小,旁人是听不见说了什么的。��ļ
李贵人只见张久贵走了,还想着是他听说了宋意得病,所以连忙回去禀报萧景珩,顺便将宋意的绿头牌给撤下来。
毕竟她得风寒的时候,不就被敬事房把绿头牌给撤下来了吗?
这可好了,她立在云杉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,讪笑声连连道:“怎么?你家小主得了病,还想去侍寝?做什么黄粱美梦!”
云杉没打算搭理李贵人,匆匆福礼后就要走,怎料李贵人却突然发了性子,抬手就给了云杉一耳光。
云杉捂着烧红的脸颊看向李贵人,李贵人趾高气昂的拿鼻孔看人,“跟在庶出身边儿的婢子就是不懂规矩!本宫是贵人,宋意不过是个答应!本宫跟她说话她都得毕恭毕敬的听本宫说完,你算个什么东西?”
云杉心里觉得委屈,可那又能怎么样?
后宫的位份和前朝的官衔一样,可不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?
她再委屈,也得受着,不然总会连累宋意。
“李贵人息怒,奴婢知错了。奴婢并非要敷衍贵人,只是我家小主病着,奴婢心里着急,想要赶紧回去伺候。”
“哼~风寒而已,又死不了人,今儿个在皇后面前扮柔弱博同情,做作了一整日还不够吗?”
李贵人说着推搡了云杉一把,声音发狠道:“回去告诉你家小主,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装可怜的人!且让她收敛些!滚吧!”
云杉忍着眼泪颔首应下,回到西偏殿门外的时候,忙将噙在眼角的泪水拭去,深呼吸调整着自已的情绪,直到表情看上去无异后,才推门走了进去。
她向宋意回话道:“小主,按照您的意思已经给张公公说了。您猜得不错,昨天夜里宫门前一晃的人影,果然是他。”
宋意躺在榻上,十分虚弱地点了点头。
云杉摸了摸她的额头,明显比下午的时候烧得更厉害了,忙焦急道:“小主,要不咱们还是请太医吧?再这样烧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
宋意轻描淡写地说:“不用咱们去请,太医等下自已就来了。”说着觉得有些口渴,看向云杉道:“你去帮我......你的脸怎么了?”
她这才注意到,云杉的左脸略微有些红肿,像是挨了打。
云杉忙侧过身去,躲避着宋意的眼神,支支吾吾道:“没、没什么,奴婢就是自已撞了一下......”
“胡说。眼睛长在脑袋上,平地里走路还能撞了脸?”宋意乌黑的眸子转了转,便问:“是李贵人?”
云杉眼见事情瞒不下去,只好将方才在庭院里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宋意。
她字句不提自已的委屈,反倒劝宋意说:“小主别往心里去,李贵人就是见不得您受宠,才会说些酸里酸气的话。”
“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,爱说什么就说什么,我不会跟条疯狗计较。”宋意轻抚着云杉的脸颊,心疼地说:“可她不该打你。”
云杉抿唇摇头,“奴婢没事的,小主不用担心奴婢。当奴才的哪儿有不受打不受骂的呢?倒是小主的身子要紧,奴婢去给您倒一盏温水润润喉咙吧。”
倒水回来后,云杉将宋意搀扶起来,宋意只喝了一小口,便说:“李氏入宫一个月,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。我本不想对付她,由着她自生自灭就是了。不过她既自已找死,我何不成全她?”
她瞥一眼窗外,此刻正是晚膳的时候,宫人们正将流水似的吃食往主殿里送。
主殿住着的是瑶华宫的主位瑶嫔,她喜欢热闹,一般午膳或者晚膳,都让宋意和李贵人去她殿里一并用膳。
宋意想了想,对云杉说:“你去告诉瑶嫔娘娘一声,就说我难受的厉害,又怕病气过给她与李贵人,晚膳就不去吃了。”顿一顿,又补充了一句,“过一刻钟再去。”
云杉心想,其实就算宋意不去吃饭,瑶嫔也不会过问她什么。
而且眼瞅着正殿现在就要启膳了,过一刻钟去,怕是瑶嫔和李贵人都要吃完了,还有走一趟的必要吗?
不过主子既然让她做,就一定有主子的道理,所以她也没有问,在西偏殿陪了宋意一刻钟后,她就去了正殿。
果不其然,她来的时候瑶嫔和李贵人已经快用完膳了。
云杉说:“瑶嫔娘娘万安,李贵人万安,我家小主病的厉害,害怕将病气过给二位小主,今日便不来和二位小主共进晚膳了。”
李贵人闻言冷嗤一声道:“不来就不来,也没人请她,还把自已当个角儿了?”
可瑶嫔却心念一沉。
宋意到底是她宫里的人,若她连问都不问候一句,这要是真病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,她也免不了要被训斥。
于是她假意关怀道:“本宫还以为宋答应都好些了,病得更重了吗?”
她取过绢帕擦了擦嘴,起身道:“本宫去瞧瞧她。”
瑶嫔要去看宋意,李贵人自然不能落下这个看宋意笑话的好机会,忙不迭也跟着去了。
她二人入了西偏殿,瑶嫔坐在宋意的榻前,牵着她的手关切道:“可怜见的,多水灵的姑娘烧成了这样?你怎么也不知会本宫一声,本宫也好叫人去请太医来给你瞧瞧。”
“咳咳......”宋意虚着力气半撑起身子来,毕恭毕敬道:“多谢瑶嫔娘娘关怀。嫔妾身子不碍事,睡一觉便好了。”
李贵人前两日也得了风寒,从头到尾也没见瑶嫔问候她一句,心下一想,愈发觉得是宋意故意在扮可怜博同情。
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杉,见云杉脸上竟然还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,便更笃定了心中揣测。
于是也不管瑶嫔还在,便对宋意发了性子,“你装什么装?别人得病你也得病,怎么你得了风寒就跟得了绝症一样?”
云杉解释道:“贵人小主也不好这样说,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,我家小主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就体弱多病,她......”
“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?”
李贵人横了云杉一眼,打断了她的话后,继续道:“你主子就是个庶出的,在家中也不得待见,若说体弱多病的,这不也好端端的活了十几年?怎么在家里能活,入了宫就风吹不得日晒不得了?”
瑶嫔听着李贵人说的话刺耳,少不得劝说两句,“同住一个屋檐下,李贵人你说话也别太刻薄了。”
宋意见李贵人隐隐有作罢之势,故意咳嗽了两声,装得更柔弱了,“咳咳......李姐姐误会我了。我若是无心做了什么事,惹得姐姐不痛快,姐姐只管告诉我,我改就是了。”
宋意装得柔弱不能自理,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,李贵人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骂道:“你没完了是吧?真病的要死了就去传太医!你不叫太医来,不就是怕太医戳穿了你根本就没这么严重吗?你现在是要扮可怜给谁看?你别以为你......”
“皇上驾到!”
李贵人粗鄙之语才说了一半,就被门外内监的通报声给截断了。
宋意闻言心底暗暗发笑:扮可怜当然是要给萧景珩看的,这不,看戏的人这便来了。
第20章
宋意是算计好了时辰的。
昨天晚上她的表现,让萧景珩十分满意,加上她又是头一个拒绝侍寝的后妃,萧景珩即便不惦记她的身体,也会出于好奇来瑶华宫一探究竟。
朝阳宫到瑶华宫需要多久的脚程,入宫这一个月宋意早就了然于胸,所以她才会让云杉晚一刻钟再去瑶嫔的殿中通报。
她料到了瑶嫔害怕担责所以会来探望她,也料到了李贵人会跟来责难,更料到了萧景珩赶来的时候,正好能撞见李贵人撒泼。
一切的一切,环环相扣,分毫不差。
瑶嫔和李贵人慌张向正门的方向福礼下去,宋意也强撑着病躯从床上起来,与她们一同道:“嫔妾给皇上请安,皇上万福金安。”
萧景珩入内后,听宋意咳嗽了一声,目光便尽数落在了她身上。
此刻的宋意正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,盈盈弱弱地屈着膝,她本就肤色白皙,加上高烧带来的体热,使得两腮泛起了潮红,似有几分微醺之态。
感受到萧景珩的目光向她投来,宋意身体微微晃动,将孱弱之态做足,单薄病弱又委屈的身影,像极了随波逐流的浮萍,愈发惹人怜惜。
萧景珩迈大了步子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,“手怎么这样烫?”
说着想要摸她的额头,却被宋意捂着口鼻后退一步,给躲开了,“皇上......嫔妾病躯不宜面圣,若将病气过给了皇上更是罪过。还请皇上保重龙体,莫要......”
“乱说。”萧景珩牵着宋意的手并未松开,反倒暗暗用力,将弱柳一般的少女扯入了自已怀中。
他用手背探了探宋意的额头,发现宋意烧得厉害,愈发心疼自责起来。
一路搀扶着宋意坐在榻上,而后冲门外唤了一声,“江德顺,去将褚太医给朕叫过来。”
提及褚太医,宋意和李贵人都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,只有瑶嫔闻言心念一紧。
那褚太医可是太医院的院判,从来都是只给萧景珩一人看病的,旁人谁能使唤得动他?
瑶嫔心下立马明白了宋意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,一时图个新鲜也好,贪图她年轻貌美也罢,总之此时此刻,宋意在萧景珩的心中,是要比她和李贵人重的。
要不然萧景珩也不可能都进来这么久了,还由着她们拘着礼。
于是瑶嫔立马说:“嫔妾身为瑶华宫的主位,没有照顾好宋妹妹是嫔妾的失责,请皇上恕罪。”
为着这点小事,萧景珩当然不会惩罚瑶嫔,便道:“这两日你忙着给皇后侍疾,一时疏忽也不怪你。平身吧。”
才叫瑶嫔起来,听见宋意又十分隐忍地咳嗽了两声,萧景珩便亲自取过小案上的茶盏来,替宋意添了一盏水递到嘴边,“想咳就咳出来,朕不是外人。喝点水,先润润嗓子。”
宋意又羞又怯地说:“多谢皇上。”
这一切都被还拘着礼的李贵人看在眼里,自打萧景珩入内,她便一直拘着礼,萧景珩非但没让她起来,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。
她心里当然也是委屈的。
明明她前几日也感染了风寒,为何萧景珩对她不闻不问,却对一个答应关怀至此?
心下不豫的她,也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两声。
这一咳嗽,倒当真引起了萧景珩的注意。
只不过他看向李贵人的眼神里,氤着几分阴郁:方才张久贵告诉他,昨日宋意侍寝后,不知怎地惹了李贵人的不满,罚她在雨地里站了大半个晚上,因此才会沾染上风寒。
他是天子,他昨日才与宋意许诺过,说自已的宠爱不会带给宋意任何危险,但今天,他就食言了。
如此算来,岂不是李贵人打了他的脸?
萧景珩瞥了李贵人一眼,语气寡淡道:“你的病还没好?”
李贵人以为萧景珩就喜欢宋意那种装可怜扮柔弱的女子,于是便愈发装了起来。
“回皇上,咳咳......嫔妾自幼体弱,这风寒七八日了也不见好,咳咳......”
“哦?可朕方才听你跟宋答应说话的时候,底气不是还很足吗?”
“嫔妾......嫔妾没有......”
“宋答应如何会生病,你心里不清楚?”萧景珩嗔怒道:“你与宋答应同住一个屋檐下,才刚入宫你就开始找她的晦气。为女子者如此悍妒,可不知你父亲从前在府上是如何教导你的。”
李贵人慌忙叫屈,“皇上明鉴!宋答应染上风寒一事和嫔妾没有关系,不信您问她!”
宋意娇弱地抿了抿唇,点头道:“嫔妾生病是嫔妾身子弱,确实和李姐姐没关系,且李姐姐对嫔妾一直都......都很好。皇上就别责怪李姐姐了吧。”
宋意口中这番替李贵人开脱的话,在萧景珩听来,不过是因为她心善罢了。
于是他扬手打断了宋意的话,“朕只相信自已看见的跟自已听见的。”
这下李贵人彻底慌了,‘噗通’一声跪在地上,叩首如捣蒜,“皇上明鉴!皇上明鉴!嫔妾真的没有做过,真的没有!”
“方才你不是还说你病没好全吗?怎么这会子却能和朕对答如流,一声咳嗽也不见?”
萧景珩蓦地直了直后脊,挺拔身姿愈发彰显帝王威仪,“你父亲可是从未告诉过你,欺君罔上,罪当如何?”
这下李贵人连狡辩的余地都没了,毕竟她刚刚是真的在萧景珩面前说了谎。
她从小养尊处优,哪里见过天子之威?这会儿吓得三魂不见七魄,脑袋砸在地上框框作响,一个劲说她知道错了。
眼见她额头都磕破了,萧景珩却全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,只道:“朕念在你父亲到底是功臣,今日事便对你小惩大诫,也好让你长个记性。
传朕旨意,即刻将李贵人降位为常在,并罚俸半年。日后你若再不知收敛,朕只好将你送出宫去,让你父亲亲自教导你。”
第21章
萧景珩给李贵人扣的帽子是欺君之罪,而不是她欺负宋意。
如此一来,既不会给宋意招惹更多的嫉妒,也让这惩罚更名正言顺些。
李常在被带下去的时候,连一句冤枉都不敢说,只能哭着喊一句‘谢主隆恩’。
她走后,瑶嫔眼明心亮,知道萧景珩是想和宋意独处,于是也识相退下了。
后来褚太医替宋意诊了脉,开了方子,说她病的不算重,安心休养两日身体便会见好。
等药煎来,萧景珩坐在宋意的床榻旁,亲手伺候她用药。
每一匙,他都细心吹过,等温度合适了才递到宋意嘴边。
宋意含羞带臊,朱唇轻启,咽下一口后秀眉微蹙,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说道:“好苦的药......”
萧景珩摸了摸她的额头,“良药苦口,听话。”
等宋意不情不愿的将这一碗汤药喝下去后,萧景珩忽而将右手伸到了她的耳边打了个响指,而后将攥紧的右手挪到宋意面前,笑着说:“猜猜看,是什么?”
宋意呼扇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一脸的好奇,“什么呀?”
萧景珩缓缓摊开手掌,只见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颗由油纸包裹着的糖豆,宋意瞧见后眸光一颤,取来一颗含在口中,忽而讶异道:“是糖莲子?”
萧景珩说:“怕你喝药怕苦,方才让江德顺取了些来。你有咳疾,过于甜腻之物会加剧症状。这糖莲子甜味适中,且莲子又有清热败火的功效,朕想着此物最适合你。”
宋意皓齿轻咬,磕开糖衣,轻轻咀嚼着被煮过的莲子。
被特殊处理过的莲子,本身的苦味得到了很好的中和,可宋意吃着吃着,却明眸含泪,浸湿了睫毛。
萧景珩不明所以,替她抹去泪滴,疑惑道:“好好的,怎么哭了?”
宋意说:“小时候姨娘也总做糖莲子给嫔妾吃,嫔妾好久都没有尝过这味道了,一时百感交集,让皇上看笑话了......”
萧景珩凝望她的泪眼,心跳略微加快。��l
这女人像是勾魂的尤物,一颦一簇都美得惊心动魄。
萧景珩心中本就对她有亏欠,她这一哭,更惹他怜爱,便道:“李氏因为朕召你侍寝而刁难你,是朕没有料到的。朕答应过你,你跟在朕身边,朕绝对不会让人欺辱你。你放心。”
宋意点头应下,“嫔妾相信皇上。”
她点头的力度刻意大了些,头上的发髻本就松松散散的用一根银簪束着,一用力,簪子滑落,如瀑的青丝便散落下来。
发尾的茉莉幽香扑在萧景珩的鼻下,卷入他的鼻息。
他深嗅一鼻,揽着宋意的肩膀说:“你头发好香,是茉莉?”
宋意抬眉看着他,“是,嫔妾喜欢茉莉的香味,用来洗发的皂角水里就掺了茉莉汁子进去。”
说话间,她偷偷观察着萧景珩表情微妙的变化。
她知道萧景珩肯定喜欢茉莉,若不然,花鸟司的人也不会一盆一盆的茉莉花往宸妃宫里送。
果不其然,她的这一揣测,又正中了萧景珩的下怀。
萧景珩将她拥得更紧了些,鼻尖抵着她的额顶轻轻摩挲着,“朕亦喜欢,爱妃当真是与朕投契。”
话落,他温柔的唇在宋意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。
他的吻慢慢下移,一寸寸侵略着宋意的脸庞。
说实话,宋意并不抗拒萧景珩与她亲热。
毕竟这个皇帝年轻、俊逸且身材薄肌微隆,线条清晰流畅,男子好色,女子亦然,谁都有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权利,这并不羞耻。
只是今日,她必须得拒绝萧景珩。
于是乎,在萧景珩的吻接近疯狂之际,宋意点到为止地推搡了他一把,“皇上......褚太医方才说过,嫔妾风寒之症虽然不重,但病气也是会过给旁人的。若嫔妾今日和您亲近,导致您龙体有损,岂非要嫔妾日夜难安?”
宋意当然知道,在这种男人上头的时候给他泼一盆冷水,是多么不解风情的一件事。
且看萧景珩眉宇间生出了几分薄怒,便知道她的不顺从,已经引起了萧景珩的不满。
萧景珩沉声道:“你这是要赶朕走?”
“嫔妾不敢。”宋意惶恐地说:“皇上是天子,可皇上也是嫔妾的丈夫。嫔妾病着,自然希望丈夫可以陪伴在自已身边。可就是因为皇上是嫔妾的丈夫,嫔妾才不能让皇上陪伴嫔妾。”
她低下头,红着脸弱弱地说:“皇上关心嫔妾,嫔妾也关心皇上。嫔妾......希望皇上一切都好。”
闻言,萧景珩好一阵纳闷:早在他还是个王爷的时候,对他投怀送抱的美女佳人就不计其数,上赶着求他宠幸的人他见的多了,将他拒之门外的人,他还是头一次见到。
而且这一晚上,宋意就已经拒绝了他两次了。
这不禁让他对这个女人更加好奇,又因为私心里也实在心疼她还在病着,不忍心让她受累侍寝,于是无奈叹了一声,道:“好吧,那你好好儿休息,朕改日再来看你。”
他扶着宋意躺下,细心替她掖好被角后,又取了一枚糖莲子给她,“再吃颗糖莲子,好好养病,别让朕担心你,明白吗?”
他亲手将糖莲子送入宋意口中,指腹在她的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番,宋意满脸娇羞地点了点头,看得萧景珩心里好一阵痒痒。
这女人,当真有趣。
后来他前脚刚走,云杉后脚就进来了。
“小主,奴婢看皇上走的时候,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。”
“他脸色不好,是因为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。顺从他的人多了,我偏要让他尝尝被拒绝是什么滋味。”宋意兀自起身,将口中噙着的糖莲子吐在了地上,“苦日子熬了那么久,我再也不想吃苦了。”
云杉取来一枚蜜饯递给宋意,“可是小主这样三番两次的拒绝皇上,就不怕皇上动了怒,再也不来看您了吗?”
“他不会。”宋意冷笑着摇了摇头,“你以为男人得不到的东西,会轻易放手不要吗?其实别说男人了,人性便是如此。越是得不到的东西,就越是惦记着。
越有权势的男人,就越喜欢征服女人。他们享受的是这个过程。就像是爬山一样,一山还有一山高,你这座山被他爬过去了,他总会见到更高的山。”
宋意将蜜饯送入口中,对着明晃晃的烛火,笑得妩媚,“而我要做的,就是要他永远都翻不过我这座山。这样他才能念着我,想着我,主动将我想要的东西,递到我面前来。”
第22章
萧景珩是走了,可他心中的那团火,也彻底被宋意给勾了出来。
火撩起来了,在宋意这里碰了一鼻子灰,自然要去找人灭火。
于是宋意让云杉将惜影叫了进来。
经过上次宋意送给惜影断指那件事后,惜影就对宋意怕得很。
平日里干活不敢再马虎,私下里伺候宋意的时候,更是不敢出丝毫纰漏。
此刻见了宋意,她低着头眼神闪烁,看起来慌张得很。
宋意笑着打趣道:“你怕什么?我能吃了你吗?把头抬起来。”
惜影缓缓抬起头,战战兢兢地看着宋意,“小、小主有何吩咐?”
宋意说:“明儿个你去给宸妃回话的时候告诉她,就说今天晚上皇上本来要留在我这里,但我却一味劝皇上去找她。明白吗?”
“奴婢遵命!”
惜影点头如捣碎,宋意则随意挥挥手,把她打发了下去。
云杉问:“小主怎么知道皇上今天晚上会去找宸妃?”
宋意冷笑着说:“他爱找谁就找谁,我一个小小答应,如何能左右得了他的想法?我这么做只是想让宸妃知道,我心里是向着她的,这便够了。”
夜深时分,凤鸾宫内寝灯火通明。
皇后盘坐在暖座上,手中持着针线,正在明黄色的布料上仔细纹绣着绣样。
那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,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,都得用飞针跳刺的手法反复纹绣七八次,才能有这种在远看时波光粼粼的质感。
可见为了绣好这条龙,皇后是下了大功夫的。
她刺绣时太过专心,连大宫女霜若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。
“皇后娘娘万福。”
霜若冲皇后福了福,顺手取了两盏烛火来奉在案前,好让皇后面前的光线更亮堂些,“这针线功夫最耗神,娘娘可得仔细眼睛。”
皇后含笑点头,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,“还有一个月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,前阵子本宫心疾复发耽误了日子,手上功夫更得加快些。”
霜若道:“这寝衣娘娘从除夕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,已经耗费了八个月的功夫了。金龙出云绣样繁复,娘娘又不肯假手于人,奴婢瞧着实在是心疼。”
“这些是本宫对皇上的一片心意,皇上穿着舒服,本宫心里也欢喜,不觉得辛苦。”
皇后在勾完了一个寸边后问道:“你来找本宫有事?”
“回娘娘话,皇上方才将李贵人贬为了常在,并罚了她半年的俸禄。”
“哦?”皇后手上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,“她不是挺讨皇上喜欢的吗?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贬?”
霜若道:“李常在太过张扬,说话又不过脑子,前儿个请安的时候得罪了舒妃心里也没谱。听说这次是犯了欺君之罪才会被皇上斥责,御前的人向来嘴紧,具体发生了什么,奴婢也不得而知。”
皇后神色淡淡,继续忙碌起了手上的针线活,“她上回得罪舒妃本宫还能替她找补两句,但她这次得罪了皇上,本宫也无计可施。且让她自求多福吧。”
“皇后娘娘,皇上来了!”
门外宫人火急火燎地通报了一声,催出了皇后脸上的喜色。
她忙将未绣完的寝衣交给了霜若让她收着,对镜理了理妆发后,便赶去正殿相迎。
来时,萧景珩刚好踏入殿门。
皇后屈膝福礼道:“皇上万福金安。”
萧景珩搭了一把她的小臂,将她搀扶起来,“今日身子可好些了?”
皇后温婉笑道:“多谢皇上关怀,已经好多了。”
她取过紫玉壶来,欲给萧景珩斟茶,却被他拦了一把,“朕每次来你宫中你都忙前忙后的伺候朕,这些差事有下人去做,你是皇后,原不用这般。”
可皇后却说:“无妨,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,臣妾不敢失了为人妇的本分。”
说着自顾自替萧景珩添了一盏茶,又取了个软和的靠垫放到了萧景珩身后,想让他坐得舒服些。
做完了这些,又开始吩咐霜若她们去准备些茶点宵食。
萧景珩默默看着她的这些付出,不觉得感动,反而觉得烦躁。
皇后太守着嫡妻的规矩了,对外于妃嫔从容大度,对内于他照顾的无微不至,正因如此,彼此也失了许多夫妻间的情趣。
等皇后好容易忙完落座萧景珩对面的时候,萧景珩对她说:“方才朕将瑶华宫的李氏贬成了常在,罚了她的俸禄,你身为后宫之主,这事儿朕要知会你一声。”
后妃是不能打探御前消息的,虽然皇后已经提前知道了李氏被贬为常在的事,但在萧景珩面前,她还是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。
“嗯?皇上不是挺喜欢李氏的?为何突然有此决定?”
萧景珩道:“她不懂规矩。”
皇后说:“李常在是有些毛躁,但人瞧着也没什么坏心眼。皇上降了她的位份也算是严惩了,只是若要罚俸半年,也就意味着整个冬日和年节,李常在都没有月例,想来日子过得也是辛苦。”
萧景珩抬眉看了她一眼,放在小几下面的左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,半晌才道:“那皇后以为如何?”
皇后一贯以贤良示人,做得贤妻自然也有容人的雅量,听她说:“不如罚俸三个月,小惩大诫也便算了?”
萧景珩颔首应下,淡淡地回了一句,“那便按你说的办。”
言罢,霜若领着宫人将宵食奉了上来,这些宵食都是萧景珩素日里爱吃的,皇后知晓萧景珩的喜好,所以这些宵食日日都备着,只要萧景珩来,她就能第一时间把它们都呈上来。
“皇上,这道鸡丝燕尔羹您上次说觉得合口味,臣妾改良了一下,又添了花胶和竹荪进去,您尝尝看?”
皇后端起一碗氤氲着热气的汤羹奉到了萧景珩面前,而他却连接都不接,“朕晚膳进的足,这会儿不饿。皇后自已吃吧。你病着,朕不叨扰你休息,先走了。”
说罢拂袖起身,连皇后的辞礼都没理会便走了。
霜若将失神的皇后从冰凉的地面上搀扶起来,小声劝道:“皇后娘娘您也是,那李常在得罪了皇上,您何苦还要开口替她说话?”
皇后自已也是纳闷,明明她劝着萧景珩从轻发落李氏,是在彰显自已的贤良淑德,为何会惹了萧景珩不豫?
可她却忘记了一件事:萧景珩只告诉她,他将李氏贬为了常在,并罚了她的俸禄。可却并没有告诉她,他罚了李氏多少俸禄。
既然他没有说,那皇后这精准无误的消息,又是从何处得来的?
第23章
听说昨天夜里,萧景珩是在永和宫住下的。
今日六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,宸妃比以往来得都要早。
她一见到李常在便说:“李贵人怎地今日瞧着气色不大好?”
说着扬绢捂嘴,讪笑道:“呀,本宫忘了。如今应该叫你李常在才是。要说你也是个有本事的,皇上登基这些年,只听过抬后妃位份的,贬斥后妃,倒还是头一次见。”
李常在羞的面红耳赤,愣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还是皇后为她解围道:“人非圣贤,谁人无过?重要的是知错能改,便为时不晚。”
李贵人捡着台阶就下,忙说:“多谢皇后娘娘替嫔妾进言,让皇上从轻发落了嫔妾,嫔妾不胜感激。”
“入了宫就都是自家姐妹,大伙儿都想着要彼此帮衬,谁又会落井下石呢?”
皇后说这话的时候,刻意看了一眼宸妃。
宸妃目光里满是不屑,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,嗤笑一声后别过头去不再理会。
临近入秋,最近这两日秋老虎愈发厉害,即便皇后宫中奉满了冰,人一多起来也是热的人心慌。
因此请安原不过是走个过场,说不了一刻钟的话皇后就让大伙儿各自散了。
请安散去后,宋意原本是打算回宫休养的,可却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撞见了宸妃。
宸妃性子火烈,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,见了她就开门见山地问:“本宫听说昨天夜里是你赶走了皇上?为何?”
宋意恭谨道:“嫔妾前日才侍寝,若是昨日再侍寝,便坏了规矩。一来嫔妾身染风寒,不宜侍寝;二来,满宫里只有宸妃娘娘有接连侍寝的福气,嫔妾惶恐,也不敢和宸妃娘娘相提并论。”
“哼,你倒是个识趣的。”宸妃眉眼轻佻地打量了她一番,侧目吩咐道:“迎香,把东西给她。”
迎香上前递给了宋意一个锦盒,宋意将锦盒启开,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粉珠耳饰,比当日宸妃送给李常在的那一对还要饱满圆润。
“这......这礼物太贵重了,嫔妾不敢收。”
“给你你就拿着,你是要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,穿戴太寒酸可不行。你跟着本宫,往后的好处可不止这些。”
如此,宋意才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份厚礼,“娘娘盛情难却,嫔妾多谢娘娘赏赐。”
临别之际,宸妃叮嘱宋意尽快养好身子,更说她会找机会安排宋意去侍寝。
她话里面几分真几分假宋意懒得去猜,即便她不安排,宋意也自有本事让萧景珩对她魂牵梦萦。
后来接连有十天左右,宋意的身子一直都没有好全,敬事房便一直将她的绿头牌挂了起来。
期间萧景珩来看过她一次,不过还是被她以同样的理由给拒绝了。
后来前朝的事忙碌起来,萧景珩也就没再来找她。
那几日除了宸妃之外,萧景珩也再没召见过别的嫔妃。
宫里头钦天监有一小官,从前是在宋之昂手底下当差的。
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、占卜星象,这一日,那小官偷偷摸摸给宋意递了信,“宋主儿,监正演算出来,今日午夜京都必然会下一场大雨。”
宋意心里便有了数,让云杉走一趟敬事房,将她痊愈的消息报上去。
果不其然,当天晚上萧景珩就翻了她的牌子。
这一次去侍寝的宋意,和之前截然不同了。
她化了极精致的妆容,将她五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,美艳不可方物,连抬轿的内监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。
更不用说萧景珩这个血气方刚的真男人了。
他揽着宋意盈盈一握的杨柳腰,贴着她的耳畔沉声细语,“爱妃病了这么些时日,好生让朕惦记。”
宋意娇笑道:“不知皇上是惦记嫔妾的人,还是惦记嫔妾的身子。”
她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,说这话的时候,纤细无骨的手指顺着萧景珩的衣襟探了进去,指尖轻轻柔柔地在他薄隆的胸肌上打着绕。
酥痒的感觉霎时游走全身,将萧景珩探索她的兴趣勾到了极致。
他霸道地将宋意单手抱起,双双跌落在龙榻之上,开始了一场原始的探秘。
侍寝之时,萧景珩忘乎所以,彼此呼吸交织,汗水肆意挥洒着。
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女人,给过他这样云里雾里的极致体验了。
从前与后妃云雨过后,他总会很快冷静下来,并对那种事没了兴趣。
可对着宋意,却是截然不同。
他平躺在榻上,由着宋意像只温顺的猫儿一样钻进他的怀里,而他的手也揽着她的肩膀,时不时在她骨感明显的锁骨上游移着。
只这一次缠绵,就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。
临近子时,是宋意该回宫的时候了。
萧景珩拉着她的手,“多陪陪朕。”
他放下的帝王的身份,在宋意的柔媚攻势下,这句话听来似还有几分恳求的意思在。
宋意为难地摇头,刚想拒绝,倏地,窗外传来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闷雷声。
宋意下意识打了个哆嗦,而萧景珩则顺势将她又一把扯入了自已怀中。
他双手环抱着宋意,牢牢地护着她,“别怕,朕在。”
钦天监观测天象果然极准,这雷声响了没两下,雨水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。
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的宋意,目不转睛地盯着帘外雨看,神色又惊又怕,不受控的向萧景珩怀中缩了缩。
萧景珩在她的额顶浅吻一记,柔声道:“留下吧。”
“皇上,嫔妾不能......”
“前几日你不让朕去找你,怕病气过给朕,说你会因此不安。如今外面雷雨交加,你怕打雷,身子又才好,若今日回去再病了,岂不是让朕也不能安心?”
萧景珩指腹托着宋意的下巴,缓缓让她转过头来,俊朗的眉眼就压在宋意的眼前,每一下鼻息都能喷洒在她的瓷肌之上,他俯首探下去,在宋意的唇上落下了滚烫的一吻,继而哑着声音说道:“你舍得让朕不安吗?”
宋意的心跳得很快,‘咚咚’声甚至掩盖过了窗外的雨声,她羞极了,回手勾住萧景珩的脖颈,贴近他一寸,再一寸,微微喘息地说道:“嫔妾......舍不得。”
-全文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