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故事脉络参考《清史稿》、《康熙朝起居注》等相关史料。部分情节与观点为文学创作,请理性阅读。
紫禁城,南书房。
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和旧书卷的混合气息,沉闷得如同凝固的琥珀。三十岁的张廷玉垂手侍立,身姿如同一杆笔直的毛笔,等待着最后的墨落。
“南巡河工的疏浚条陈,你拟得很好。”康熙皇帝的声音平静,听不出喜怒。
张廷玉心跳平稳,叩首道:“臣分内之事。”
康熙放下朱笔,换了个话题,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:“你尚未大婚。朕给你指一门亲事吧。”
张廷玉心中一凛,大凡恩出于上,雷霆亦藏于内。他再次叩首:“臣,谢皇上隆恩。”
“是宗室辅国公的女儿,恪昭。封和硕格格。”康熙淡淡说道。
张廷玉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。恪昭格格,京城中无人不知。她不是“调皮”,她是“混乱”。上个月,她刚因为在内务府的织造坊测试“新型防火涂料”,而烧毁了三匹上贡的云锦。
康熙看着他僵硬的背影,嘴角浮起一丝莫测的笑意。
“张廷玉,你是个能臣,文书办得滴水不漏。”皇帝的声音传来,“但你太‘方’了,像你写的字一样,一笔一划都在格子里。朕把恪昭许给你,是让你去‘管’她的。”
“朕要你,五年之内,让她学会什么是‘规矩’。”
“臣……遵旨。”张廷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。
这不是赐婚,这是一道比疏浚河道更难的考题。
01
张廷玉走出乾清宫时,正午的阳光刺眼,他却觉得浑身发冷。
他,张廷玉,字衡臣。二十岁入翰林院,三十岁入值南书房。他的世界由律例、典籍和奏章构成。他的人生信条是“序”,万物皆有其位,毫厘不可差。
而恪昭格格,是“序”的对立面。
回到府邸,他屏退左右,独自坐在书房。他需要情报,需要了解他的“考题”。
半天之内,关于恪昭格格的“功绩”就摆满了他的案头。她三岁时把御花园的锦鲤全捞出来,按“文武百官”排队形;十岁时,她用糖水替换了祭孔大典的太牢祭酒;十五岁时,她拆了西洋传教士进贡的自鸣钟,只为看看里面的齿轮为什么会自己转动。
她不是坏,她是无法被任何已知规则所束缚。
张廷玉感到一阵眩晕。康熙皇帝的用意如同深渊。
是考验他的忠诚?还是因为他升迁太快,故意用一个“拖累”来平衡朝局?
张廷玉的渴望很简单,他要做一个“治世之能臣”,像他的父亲张英一样,青史留名。可一个“管不好”妻室的臣子,如何在朝堂立足?“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,家都齐不了,何谈其他。
他必须见见她。
通过宫里的关系,他安排了一次“偶遇”。地点在御花园的偏僻角落,那里是恪昭的“工坊”。
张廷玉隔着假山望去。只见一个穿着便服的少女,正蹲在地上,和几个小太监争论着什么。她满手是泥,发髻也有些歪斜,和宫中那些精致如瓷器的格格们截然不同。
“不行,这个角度不对!”恪昭大声喊道,“风筝的尾巴如果不够重,它就翻跟头!你们懂不懂什么叫‘平衡’?”
她手里拿着一截竹篾,在地上画着复杂的图形。
张廷玉皱起眉,他精通算学,却一时没看懂她在画什么。
“你,”恪昭忽然发现了他,站起身,毫不畏惧地打量着这个“未来丈夫”,“你就是那个南书房的张廷玉?”
张廷玉整理了一下官袍,上前一步,行礼:“臣张廷玉,见过格格。”
恪昭摆摆手,一脸不耐烦:“免了免了。我听说你这人特别无趣,满脑子都是‘之乎者也’。你来干什么?看我的笑话?”
“格格,”张廷玉开口,声音平稳,“皇上既已指婚,你我当共守礼法。婚后,你当居于内宅,研习女红德言……”
恪昭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,她捧腹大笑起来。
“张大人。你是指望我变成你书桌上那方砚台吗?一动不动,只等着你来磨?”她止住笑,眼神锐利地看着他,“我告诉你,不可能。”
她指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竹篾:“我在研究一种新的风筝,它可以载重,载十斤重的石头飞上天。”
张廷玉简直无法理解:“格格,此等奇技淫巧,于国何益?于德何损?”
“益处?”恪昭冷笑一声,“如果它能载重十斤,就能载重一百斤。如果它能飞,那是不是比船快?比马快?你这种只懂‘规矩’的人,永远也看不懂。”
她提起裙摆,从他身边走过,一股青草和机油混合的奇特味道飘过。
张廷玉站在原地,握紧了拳头。
当晚,他入宫复命。
康熙正在看奏折:“见过了?”
“见过了。”张廷玉如实回答,“格格……心性未定,臣恐难当‘管教’之任。”
康熙抬起头,目光如炬:“廷玉,你熟读史书。治水,是堵,还是疏?”
张廷玉心中一震。
“朕让你管她,不是让你‘堵’她。她是一匹野马,你若用缰绳勒她,她会死。你若给她一片草原,再告诉她边界,她或许能跑得比谁都快。”
康熙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:“你的考题,不是管好一个妻子。你的考题是,如何用好一把‘利刃’,而不是被她割伤。”
张廷玉低头,冷汗再次浸透了朝服。他意识到,皇帝不是在考验他的耐心。
皇帝是在考验他的“器量”。
02
婚礼办得仓促而盛大。
张廷玉全程面无表情,恪昭则对繁琐的礼节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耐烦。拜堂时,她因为好奇红盖头上的珍珠,差点把自己绊倒。
张府的宾客们,尤其是张廷玉的政敌,都在等着看笑话。
新婚之夜。
张廷玉揭开盖头。恪昭正坐在床边,拆解着一支精巧的凤冠,她对满屋的红烛毫不在意,只对凤冠上的弹簧机关感兴趣。
“张廷玉,”她头也不抬,“你们家这喜酒,兑水了。味道不对。”
张廷玉深吸一口气。他想起康熙的话,“疏”而不是“堵”。
“格格,”他坐到桌边,给自己倒了杯茶,“你我既已成婚,当约法三章。”
恪昭抬起头,来了兴趣:“说。”
“第一,府中内务,你可掌管。但一切用度,须合《大清会典》规制,不得逾矩。”
恪昭撇撇嘴:“行。我正好想试试新的记账法。”
“第二,你在府内,可随意‘研究’你的东西。但不得损毁屋舍,不得惊扰下人,更不得……纵火。”
“成交。”恪昭眼睛一亮。
“第三,”张廷玉看着她,“在外,你必须是‘张夫人’。言行举止,需合宗室体统。你若做不到,我便只能用‘家法’。”
恪昭沉默了片刻,她知道这是张廷玉的底线。她站起来,走到他面前:“我若守了你的规矩。你给我什么好处?”
“你那间‘工坊’,我给你扩建成三间。你需要的西洋齿轮和稀有木材,我设法给你弄来。”
恪昭笑了:“好。张廷玉,你这人虽然无趣,但还算公平。一言为定。”
婚后的生活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。
张廷玉的“前院”依旧是南书房的延伸,安静,严谨。恪昭的“后院”则成了禁地,时常传来敲打声、争吵声,甚至小规模的爆炸声。
张廷玉恪守承诺,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材料。而恪昭也守了规矩,在所有公共场合,她都安静地扮演着“张夫人”,虽然表情总是很僵硬。
张廷玉以为,这就是康熙想要的“平衡”。
一个月后,平衡被打破了。
康熙下达了第二道旨意。命张廷玉兼任“十五阿哥”胤祦的授业恩师之一。
这道旨意让张廷玉的政敌们松了口气。
十五阿哥胤祦,是皇子中的“隐形人”。他天资平庸,性格懦弱,在诸位精明强干的兄长(如八阿哥胤禩、四阿哥胤禛)的光芒下,他几乎没有存在感。
康熙把张廷玉派去教导一个“废物”皇子,显然是暂时冻结了他的政治前途。
张廷玉心中苦涩,他带着一个“混乱”的妻子,现在又背上一个“无望”的学生。他的“能臣之路”,似乎走到了尽头。
他开始尽心教导胤祦。但他很快发现,这是徒劳。
胤祦怕他,怕得要命。
“臣……臣讲的《大学》义理,阿哥可曾明白?”张廷玉在书房里问。
胤祦缩在椅子上,脸色发白,半天才挤出一个字:“明……白。”
但他手里的书,连页码都拿反了。
张廷玉用尽了所有办法,讲经义,说史鉴,但胤祦的眼神永远是涣散和恐惧的。张廷玉的“严谨”和“规矩”,对这个孩子来说,是比皇帝更可怕的压力。
一连半月,毫无进展。
这天,张廷玉在朝会上,被八阿哥胤禩的门人、御史李光地(虚构)参了一本。
“张大人,”李光地出列,声音洪亮,“听闻张大人教导十五阿哥半月,十五阿哥的功课反倒退步了。不知是阿哥天资愚钝,还是张大人……’家事’繁忙,无心教导?”
“家事”二字,被他咬得极重。
满朝文武,一片压抑的窃笑。他们都在想张廷玉那个“纵火”的妻子。
张廷玉面色铁青,躬身请罪:“臣,教导无方。”
康熙不置可否,只说:“再给你一月。”
回到府中,张廷玉第一次失态了。他把自己关在书房,一夜未出。
第二天,他推开门,神情疲惫。却发现恪昭站在门口。
“张廷玉,你这幅死了爹的样子给谁看?”恪昭的表情很不屑。
张廷玉压着怒火:“夫人的‘家事’,尚不需你操心。你管好你的后院即可。”
“我管了。”恪昭说。
“那就请夫人……”
“我还管了你的‘公事’。”恪昭打断他。
张廷玉一愣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那个学生,十五阿哥。我昨天去见他了。”
张廷玉血液冲上头顶:“你!你好大的胆子!皇子居所,岂是宗室女眷可以随意出入的?!”
“我没进去。我翻墙进了他的马厩。”恪昭理直气壮。
“你!”
“我发现他根本不怕你。”恪昭抱起手臂,一脸“你这个笨蛋”的表情,“他怕的是你手里的书,怕的是你嘴里的‘规矩’。他一见你就哆嗦,脑子都僵了,还学什么?”
张廷玉怒道:“那依夫人高见,该当如何?”
恪昭笑了:“我让他别念书了。我带他去拆了一架西洋钟。”
张廷玉眼前一黑,几乎要昏过去。这简直是疯了。
他正要发作,恪昭却扔过来一本册子。
“这是他拆完之后画的图。”
张廷玉颤抖着手打开。册子上,不是字,而是画。是那架西洋钟的内部结构图,齿轮、弹簧、发条……画得无比精细,旁边还有几行小字,标注着他的“改进”想法。
字迹虽然稚嫩,但思路清晰,逻辑缜密。
恪昭凑过来看他震惊的表情:“你看不出来吗?你这个学生,跟你一样,是个‘方’脑袋。但他‘方’的地方,不在经义,在‘格物’(物理机械)。你非逼着鱼去爬树,它当然是个废物。”
张廷玉握着那本册子,手心发烫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“我要你,配合我。”恪昭的眼睛在发光,“你教他‘道’,我教他‘术’。你教他如何做人,我教他如何做事。五天后,是皇子们的马球会,我要让他在那上面,赢。”
张廷玉觉得这女人疯了:“胤祦连马都骑不稳,如何赢?”
“他骑不稳,我就给他造一匹‘稳’的马。”恪昭神秘地笑了,“但需要你帮忙。我需要你,去说服他,相信我这个‘疯子’。”
03
张廷玉最终还是赌了。
他再次见到胤祦时,没有带《大学》,而是带去了那本齿轮图纸。
胤祦看到图纸,先是恐惧,以为张廷玉要治他“玩物丧志”的罪。
“阿哥,”张廷玉第一次没有用“教导”的口吻,而是用“请教”的语气,“这个‘擒纵机构’,臣看不懂,可否为臣解惑?”
胤祦愣住了。
半个时辰后,书房里,十五阿哥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流利起来。他兴奋地解释着杠杆原理,张廷玉则安静地听着,时不时点头,提出一两个关于“力传导”的问题。
当胤祦彻底放松时,张廷玉才开口:“阿哥。你皇额娘(恪昭)说,她有办法让你在马球会上,不必骑马,也能获胜。你信她吗?”
胤祦的眼睛亮了:“我信!”
接下来的五天,张廷玉的府邸和十五阿哥的别院,都陷入了极度的忙碌。
恪昭指挥工匠,日夜赶工。
马球会如期举行。
诸位皇子都已到场。八阿哥胤禩风度翩翩,四阿哥胤禛沉稳如山,十阿哥胤䄉则显得粗犷。
轮到胤祦出场时,所有人都准备看笑话。
然而,胤祦没有骑马。他是“坐”着一辆造型奇特的“车”出场的。
那是一辆三轮车,但设计得极为精巧。它依靠脚踏的链条传动,速度极快,转向灵活。最关键的是,车身前方安装了一个利用弹簧和杠杆原理运作的“机械臂”,末端是一个小型的球拍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十阿哥皱眉。
八阿哥胤禩的笑容僵住了。
比赛开始。胤祦的“战车”在场上横冲直撞。马匹需要转弯半径,而他的车可以原地掉头。
他根本不需要挥杆,只需要靠近球,然后踩下一个踏板,“机械臂”就会精准地将球击出。
这是“技术”对“蛮力”的降维打击。
胤祦赢了。赢得酣畅淋漓。
康熙在看台上,全程没有说话。
比赛结束,胤祦兴奋地冲到看台下,忘了礼节,大喊:“皇阿玛!我赢了!”
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大声说话,没有结巴。
满场死寂。
康熙缓缓站起,他看着那辆奇特的战车,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张廷玉和恪昭。
“张廷玉。”
“臣在。”张廷玉出列,心中忐忑。
“那辆车,是谁造的?”
“回皇上,是臣妻恪昭设计,十五阿哥亲手监造。”
康熙的目光转向恪昭。恪昭今天穿得很规矩,但脸上还是沾了一点油污。
“恪昭。”
“臣媳在。”恪昭硬着头皮出列。
“你可知,皇子马球会,是演练‘骑射’国本。你此举,是‘惑乱’军心。”康熙的声音转冷。
恪昭的脸白了。张廷玉也瞬间跪下:“皇上息怒,臣教妻无方……”
“但是,”康熙话锋一转,“此物若用于战场,使行动不便的伤兵,亦能操纵火炮,是否可行?”
恪昭一愣,立刻回答:“可行!只需将击球臂改为火炮的转向和高低机括,一人便可操纵千斤大炮!”
“好。”康熙点头,“张廷玉,你教得很好。”
张廷玉和恪昭都愣住了。
“胤祦,”康熙又转向十五阿哥,“你天性不喜弓马,朕不怪你。但你精于格物,朕今日看到了。朕命你,即日起,入职‘武备院’,专司改良火器。”
胤祦激动得热泪盈眶,重重叩首:“儿臣,遵旨!”
张廷玉和恪昭对视一眼,都松了口气。他们似乎……通过了皇帝的第二层考验。
然而,当晚,张廷玉的喜悦就被一盆冷水浇灭。
八阿哥胤禩,派人送来了一封请帖,请他明日过府“小酌”。
这是一场“鸿门宴”。
张廷玉知道,他把“废物”胤祦变成了“有用”的胤祦,他就等于在“九子夺嫡”这场棋局中,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。
他帮助胤祦,就等于得罪了所有其他皇子。尤其是胤禩,他最擅长“结交”,也最痛恨“异类”。
张廷玉不能不去。
他安顿恪昭早些休息,自己换上便服,独自去了八阿哥府。
夜深。恪昭在工坊里坐立不安。她不傻,她知道今天的“出风头”会给张廷玉带来多大的麻烦。
就在她焦躁万分时,一个黑影闪进了后院。
是张廷玉的贴身护卫,张五。
“夫人,不好了!”张五脸色惨白,声音发抖,“大人……大人在八爷府,被扣下了!”
恪昭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“八爷府上的管家刚派人传话,说张大人‘突发急症’,需在府上‘静养’几日!”
恪昭瞬间明白了。这是软禁!
“为什么?”
“奴才不知。只听说,八爷今晚同时请了九爷、十爷。好像……好像是有人密报,说大人的‘马球车’,图纸是……是偷来的!”
恪昭如坠冰窟。
她立刻反应过来,这是胤禩的计谋。他要“抢”走胤祦的功劳,同时“脏”了张廷玉和恪昭的手。
如果张廷玉被扣在八爷府,他无法上朝,无法辩解。三天之内,胤禩就能让“偷盗图纸”的罪名坐实。
到时候,张廷玉不仅官职不保,恪昭和胤祦,都会被打入万劫不复!
恪昭死死咬住嘴唇。
她看着满屋子的齿轮和图纸,脑子飞速旋转。
现在,谁能救张廷玉?
皇上?皇上不会管“臣子间”的“小酌”。
胤祦?他太弱了,他去八爷府要人,只会被羞辱。
恪昭忽然站住。
她想起一个人。一个唯一能克制八阿哥胤禩的人。
那个同样沉默寡言,但手段狠辣的四阿哥,胤禛。
可胤禛凭什么帮她?
她必须拿出一个胤禛无法拒绝的“筹码”。
她冲到书桌前,抓起笔,她要画一张新的图纸。一张比“马球车”更疯狂,也更有价值的图纸。
她要用这个,去和未来的雍正皇帝,做一场豪赌。
04
四阿哥胤禛的府邸,和八阿哥的热闹截然相反,冷清得像一座寺庙。
当恪昭深夜击响登闻鼓,要求面见胤禛时,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。
胤禛在书房见了她。他穿着常服,正在抄写佛经,神情冷漠。
“张夫人深夜造访,所为何事?”他头也不抬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救我丈夫。”恪昭开门见山。
“张廷玉在八弟府上‘做客’,是他的福分。何须我救?”胤禛笔锋未停。
“四爷,”恪昭走上前,将一张图纸拍在他的桌上,“八爷扣人,是为了这个。”
胤禛的笔停住了。
他抬起头,看向图纸。
那不是机械图。那是一幅……地图。
“这是,”胤禛的瞳孔猛然收缩,“京畿……防务图?”
“不。”恪昭一字一句,“这是‘新式火器’布防图。”
图上,详细标注了京城九门,哪些位置适合架设“转盘式火炮”(马球车的改进版),哪些位置适合使用“连发式火铳”(恪昭正在构思的另一种武器)。
最可怕的是,她甚至标注了……八阿哥府邸的防御死角。
胤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。私绘京畿布防,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!”
“我丈夫都要没了,我还在乎满门抄斩吗?”恪昭直视着他,“四爷,胤祦现在是武备院的人。皇上让他改良火器。而我,是他的‘总工程师’。”
“皇上要的,是能打仗的武器。八爷要的,是拉拢人心的‘名声’。”
恪昭深吸一口气:“八爷用‘偷盗图纸’的脏水泼我们,是想把胤祦和我,从武备院踢出去,换上他自己的人。他要抢‘改良火器’这份天大的功劳!”
胤禛沉默了。他当然知道这份功劳有多重。
“四爷。胤祦是我的人。我丈夫是胤祦的老师。我们三个,已经是绑在一条船上。”恪昭的声音在颤抖,但无比坚定,“这条船,今天要么沉,要么……就得选一个码头靠岸。”
“你为什么选我?”胤禛冷冷地问。
“因为八爷圆滑,你刻板。八爷要的是‘人人夸他好’,你要的是‘事情真能办成’。”恪昭说,“我的这些东西,只有在你手里,才能变成真正的‘利器’。在八爷手里,只会变成他收买人心的‘玩物’。”
“我,”恪昭指着自己,“还有胤祦。我们,投靠你。”
书房里陷入了死寂。
许久,胤禛站起身。
“张夫人。你很有趣。”他拿起那张图纸,“图纸我收下了。天亮之前,张廷玉会回到府上。”
“至于‘投靠’,”胤禛走到门口,“我不需要‘投靠’。我只需要‘能办事’的人。”
“滚吧。”
恪昭如蒙大赦。
天亮时,张廷玉回来了。他脸色苍白,但毫发无伤。
他一进门,就看到坐在工坊里,满眼血丝,睡着了的恪昭。
他走过去,脱下自己的外袍,轻轻盖在她身上。
恪昭惊醒了。
看到他,恪昭的眼泪“刷”的就下来了。这是她两辈子,第一次如此害怕。
“你……”张廷玉喉咙干涩,“你都做了什么?”
恪昭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。
张廷玉听完,没有暴怒,也没有斥责。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,然后,笑了。
“夫人。你可知,你这一去,我们就彻底卷入了‘夺嫡’的漩涡中心。再也无法抽身了。”
“那又怎样?”恪昭擦干眼泪,“我们本来就在漩涡里。你以为你教导胤祦,还能‘中立’吗?皇帝的‘考题’,从一开始就不是齐家,而是‘站队’!”
张廷玉看着她。
这个他曾经以为是“拖累”和“混乱”的女人,却比他这个南书房的“智者”,看得更清楚。
“你做得对。”张廷玉伸出手,第一次,主动握住了她的手,“从今天起,张府,再无‘前院’’后院’之分。你我,共进退。”
“偷盗图纸”的风波,在四阿哥胤禛的强力介入下,无声无息地平息了。
八阿哥胤禩吃了暗亏,但他什么也没说。
康熙也仿佛忘了这件事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南书房的张廷玉,和那个“疯子”格格,还有那个“废物”十五阿哥,已经彻底绑在了四阿哥的战车上。
张廷玉的“考题”,进入了下一个阶段。
康熙忽然下旨。
“命张廷玉,携妻恪昭,辅佐十五阿哥胤祦,即刻离京,前往天津。”
旨意的内容,让所有人大跌眼镜。
“督办天津盐政,兼理海河疏浚。五年为期,无诏不得返京。”
05
天津,塘沽。
海风腥咸,盐碱地的白霜在阳光下刺眼。
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,只有盘根错节的盐商、腐败的官僚,和几乎淤塞的海河河道。
康熙的这道旨意,狠辣至极。
这是“保护”。他把张廷玉、恪昭、胤祦这三个“异类”,从京城夺嫡的漩涡中心扔了出去,让他们远离了八爷党和太子党的直接攻击。
这也是“放逐”。天津盐政,大清最肥的差事,也是最黑的泥潭。海河疏浚,更是个无底洞。
五年。康熙给了他们五年时间。
如果他们失败了,他们就会被这片泥潭吞噬,无声无息地消失。
如果他们成功了……
张廷玉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烂账,恪昭看着眼前淤塞的河道,胤祦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盐官。
三人对视一眼。
“这比京城好玩多了。”恪昭是第一个笑的。
胤祦也握紧了拳头:“老师,皇额娘,我们干吧。”
张廷玉笑了:“好。那就把这天津,翻个底朝天。”
他们的“博弈”开始了。
张廷玉,用的是“法”。他带来了京城的“审计”队伍,封存所有账目,开始一条一条地核对盐引。
盐商们抱成一团,用“罢市”来威胁。
恪昭,用的是“术”。她不跟盐商谈,她直接去了盐工的“灶户”区。
她看到盐工们住在漏风的棚屋里,辛苦熬制的盐,大半被盐商和官府盘剥。
恪昭当即宣布,成立“灶户同盟”。她拿出了张廷玉给她的“开办费”,不是发钱,而是给盐工的孩子们办“学堂”,给生病的盐工请大夫。
同时,她开始在盐工中推广她的“新技术”——“晒盐法”。
她利用天津日照长的特点,改进了晒盐滩的工艺,大大提高了出盐的效率和品质。
盐工们发现,跟着这个“疯格格”,不仅能吃饱饭,孩子还能识字。
一个月后,盐商们“罢市”失败了。因为恪昭组织的“灶户同盟”,自己开始出盐,品质还更好。
张廷玉的“法”,和恪昭的“术”,严丝合缝。
而胤祦,则投身于海河。
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皇子。他穿着短褂,和工匠们一起跳进泥水里,测量水文。
他发现,海河淤塞的根本原因,是上游的泥沙。
“老师,”胤祦在工棚里,指着他绘制的巨大地图,“堵,是没用的。我们必须‘疏’。”
“怎么疏?”张廷玉问。
“借力。”胤祦的眼睛发光,“借海潮之力。我们在入海口,修建‘束水坝’,利用潮汐的落差,反向冲刷河道!”
这个想法,大胆,甚至疯狂。
张廷玉看着图纸,久久不语。
“这个工程,需要多少钱?”
“……至少,三百万两白银。”胤祦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张廷玉笑了。
“钱,我来想办法。”他看着恪昭,“该你出马了。”
恪昭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她要去“敲诈”那些盐商。
“张廷玉,你真是越来越坏了。”恪昭笑道。
“近墨者黑。”张廷玉回答。
半个月后,天津最大的几家盐商,哭着喊着“自愿”捐献了一百万两白银,用于“河道疏浚”。
因为恪昭“无意中”发现了他们勾结海盗、走私私盐的账本。
“京城的‘考题’,是‘规矩’。”张廷玉站在海河大坝的工地上,对胤祦说,“天津的‘考题’,是‘破局’。”
“老师,我明白了。”胤祦看着奔腾的河水,“规矩,是用来守的。而局,是用来破的。”
第一年,盐政清明。
第二年,晒盐法推行。
第三年,海河大坝合龙。
第四年,天津港万吨海船往来如梭。
第五年。
张廷玉、恪昭、胤祦,三人站在天津的城楼上。
“五年了。”恪昭感慨万千。
张廷玉看着身边的妻子,她的皮肤黑了,手也粗糙了,但那双眼睛,比五年前在御花园里,亮了千百倍。
“是啊,五年了。”张廷玉轻声说。
他握住她的手。
这时,京城的信使到了。
康熙的圣旨。
“召张廷玉、恪昭、胤祦,即刻回京。献‘治河方略’。”
“九子夺嫡”的决战,开始了。
06
康熙五十七年。
京城的冬天,异常寒冷。夺嫡之争,已经进入了白热化。
太子胤礽二立二废,彻底垮台。八阿哥胤禩因“毙鹰”事件,圣眷大不如前。
最有希望的,只剩下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禵。
而此时,张廷玉和胤祦的回京,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即将结冰的湖面。
乾清宫,大朝会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康熙老了。他坐在龙椅上,咳嗽着,目光扫过下面站着的儿子们。
“黄河,又决堤了。”皇帝的声音沙哑,“河南、山东,百万灾民。诸位,有何良策?”
八阿哥胤禩出列:“儿臣以为,当务之急,是‘安抚’。立刻开仓赈灾,减免赋税,使民心安定。”
这是他的老一套,“仁义”。
康熙不置可否。
四阿哥胤禛出列:“儿臣以为,安抚治标不治本。当严惩贪腐河官,以雷霆手段,逼令其退赔,方能堵上亏空,重修河堤。”
这是他的风格,“酷烈”。
康熙依旧没说话。
朝堂上陷入了争吵。八爷党和四爷党,吵得不可开交。
“皇阿玛!”
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所有人循声望去。
十五阿哥胤祦,从队列的末尾,走了出来。
他穿着简朴的官服,五年海风,让他褪去了皇子的娇气,皮肤黝黑,眼神坚定。
“皇阿玛。儿臣以为,赈灾,要赈。贪官,要查。”
“但黄河之患,不在官,不在民,在‘水’。”
康熙的眼睛亮了一下:“哦?你且说来。”
“儿臣,请我的‘辅臣’上殿。”胤祦躬身。
满朝哗然。皇子议政,岂有“辅臣”上殿之理?
康熙却摆摆手:“准。”
张廷玉走上大殿。他比五年前更瘦,但也更沉稳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侧过身。
一个穿着二品诰命夫人服饰的女子,走上了大殿。
是恪昭。
她不再是那个“疯格格”。五年的历练,让她沉淀出一种惊人的气场。她没有行宫廷的跪拜礼,而是行了一个利落的军中“叉手礼”。
“臣媳恪昭,参见皇上。”
“恪昭,你也有话说?”
“臣媳不敢议政。”恪昭声音洪亮,“臣媳,只给皇上‘看’一样东西。”
她一拍手。
几名太监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沙盘,走上了乾清宫。
那不是普通的沙盘。
沙盘上,是黄河下游的微缩模型,从河南到山东入海口,纤毫毕现。
最惊人的是,沙盘上有“水”。
恪昭指挥太监,从一端开始“放水”。
“皇上请看。”恪昭拿起一根长杆,“黄河之患,在于泥沙。水流越慢,泥沙沉淀越多。河床逐年抬高,终成‘地上悬河’。一遇汛期,必然决堤。”
她演示着,浑浊的“黄河水”果然在沙盘的中段淤积,然后漫过了“河堤”。
“八哥的‘赈灾’,四哥的‘杀官’,都只是在‘擦’溢出来的水。而不解决‘淤积’,黄河,年年必决。”
胤禩和胤禛的脸色,都变得难看。
“那依你之见,如何是好?”康熙追问。
“一个字,‘冲’。”
恪昭看向胤祦。
胤祦上前一步,接过长杆:“皇阿玛。这是儿臣在天津五年,从海河悟出的道理。”
“水流湍急,则泥沙不落。我们不能再用‘堵’的办法修堤。我们要‘束水’。”
他走到沙盘前,拿起几块特制的“木板”,插入了沙盘的“河道”中。
“在黄河最宽处,修‘减水坝’。将河道收窄。水流被束缚,流速必然加快!”
他再次放水。
这一次,水流明显变快,裹挟着泥沙,直冲“入海口”,几乎没有淤积。
“此法,名为‘束水冲沙’!”
满朝皆静。
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而直观的方略,震惊了。
康熙站了起来。他走下龙椅,一步一步,走到沙盘前。
他看着那奔腾不息的微缩水流。
“此法,是你们三人……共同想出的?”
“回皇阿玛。”胤祦回答,“是恪昭皇额娘提出‘冲沙’的构想,张老师推演了所需的‘算学’模型,儿臣……儿臣只是把它造了出来。”
康熙沉默了。
他看着胤祦。这个曾经懦弱到结巴的儿子,如今侃侃而谈,条理清晰,目光如炬。
他又看向张廷玉。这个曾经方正到刻板的臣子,如今却能容忍妻子“上殿议政”。
最后,他的目光,落在了恪昭身上。
07
康熙皇帝,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恪昭。
他想起了五年前。
他本以为,张廷玉会用五年时间,把这块“顽石”磨平。
磨成一个合格的、安静的、符合“规矩”的后宅妇人。
但他错了。
张廷玉没有“磨”她。他“用”了她。
而她,也没有“毁掉”张廷玉。她“成就”了张廷玉。
他们二人,又共同“成就”了那个最不起眼的儿子,胤祦。
康熙看着眼前这三个人。
一个严谨如钟表的臣子。一个跳脱如火焰的格格。一个曾被视为“废物”的皇子。
这个组合,如此的“不合规矩”。
但他们,却联手解决了大清朝百年来的最大难题——黄河。
康熙愣神了。
他愣神,是因为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想过的“可能”。
他一直以为,治国,靠的是“平衡”,是“制约”。
他用八阿哥的“仁”,去平衡四阿哥的“苛”。他用汉臣的“文”,去平衡满臣的“武”。
可眼前这三个人告诉他。
真正的“治国”,不是“平衡”。
是“融合”。
是严谨的“法”,与跳脱的“术”的融合。是“经义”,与“格物”的融合。
是张廷玉的“序”,与恪昭的“乱”,融合成了胤祦的“新秩序”。
“恪昭。”康熙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臣媳在。”
“你那‘马球车’的图纸,可还在?”
恪昭一愣,答:“在。”
“好。”康熙点头,“命你与胤祦,即刻入主‘军机处’……不,朕要为你二人,重开‘武备院’,你为总司,胤祦为副司。朕要你,十年之内,让大清的火炮,冠绝天下!”
恪昭的眼睛瞬间燃起了火焰。她重重叩首:“臣媳……遵旨!”
康熙又看向张廷玉。
“张廷玉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你的‘考题’,朕给你‘满分’。”
康熙笑了。那是张廷玉从未见过的,发自内心的畅快笑声。
“五年前,朕以为朕是在‘齐’你的‘家’。今日方知,朕是‘平’了朕的‘天下’。”
“张廷玉听旨。即日起,升你为‘户部尚书’,入值‘上书房’,总领‘黄河治理’一应钱粮!”
张廷玉叩首谢恩。
他站起身,与恪昭并肩而立。
夫妻二人,在满朝文武,在诸位皇子的注视下,相视一笑。
那晚的朝会,成为了一个转折点。
“束水冲沙”的方略,在张廷玉的调度和胤祦的执行下,开始了。黄河,在康熙朝的末年,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根治。
而恪昭,这位“疯格格”,成为了大清历史上第一位,也是唯一一位,执掌“武备院”的女性。她设计的“恪昭式”火炮,在日后平定准噶尔的战役中,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。
十五阿哥胤祦,虽然终其一生未曾登顶,但他成为了大清最受尊敬的“格物亲王”。
张廷玉,则开启了他辅佐三朝,位极人臣的传奇生涯。他依旧严谨,但他再也不是那个“方”在格子里的人。
他知道,他的世界,必须留出一块“不守规矩”的地方。
那里,住着他的妻子,恪昭。
创作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