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罗斯财政正在逼近临界点。
一个坐拥全球最大天然气储量、常年位列世界前三石油出口国的经济体,如今却不得不把家底翻个底朝天,只为维持战争机器的运转。
普京政府亮出的底牌只有两张:加速国有企业私有化,全面提高税收。
这不是选择,而是别无选择——国库必须进钱,前线必须有弹药,政权必须稳住。
人们常问:俄罗斯不是靠卖油卖气吃饭的吗?怎么突然就缺钱了?
问题恰恰出在这里。
能源收入曾是俄罗斯财政的压舱石,如今却成了最不稳定的变量。
2023年乌拉尔原油还能卖到68美元一桶,2024年政府预算已将油价预期下调至56美元。
更严峻的是,实际成交价往往低于预算线。
西方制裁迫使俄罗斯原油大幅折价出售,对印度、中国的出口折扣动辄20至30美元。
这不是市场波动,而是结构性折价。
能源出口占俄罗斯外汇收入的七成以上,一旦这块缩水,整个财政与金融体系立即失衡。
财政压力直接传导至预算编制。
2026–2028年联邦预算草案明确将私有化列为关键收入来源。
计划到2025年底,通过出售国企股权筹集1000亿卢布;2026年则瞄准七家大型国企,潜在收入高达3000亿卢布。
这些企业涵盖能源、运输、工业等战略领域。
表面看是市场化改革,实则是在战时被迫变现资产。
外资因制裁无法进入,交易只能在境内完成。
买家是谁?极可能是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财团、军工复合体或地方实权派。
这几乎注定不是真正的私有化,而是资产在内部权力网络中的重新分配。
历史在此刻显出诡异的回响。
1990年代叶利钦推行“休克疗法”,将国企以极低价甩卖,催生了一批掌控国家命脉的寡头。
普京上台后花了近二十年时间,通过法律、政治甚至刑事手段,将这些寡头逐个清除或驯服,重新将能源、金融、军工等核心行业收归国家控制。
如今,他亲手推翻自己建立的秩序。
不是他愿意,而是战争不允许他犹豫。
财政赤字每日扩大,军费支出节节攀升,养老金与公务员工资不能停发——他必须拿到现金,立刻,马上。
私有化只是止血,增税才是抽血。
增值税(VAT)将从20%上调至22%,2025年起生效。
这一税种占联邦财政收入的37%,2024年贡献13.5万亿卢布。
两个百分点的提升,预计每年新增1万亿卢布收入,相当于GDP的0.5%。
这笔钱足以支撑数月高强度作战。
但增税的政治代价极高。
普京不得不亲自召集国家杜马各党派领导人协调立场,甚至援引美国在朝鲜战争、越南战争期间对高收入群体加税的先例,试图将战时加税“正常化”。
他还做出明确承诺:2030年前不再调整税制。
这不是技术性承诺,而是政治宣言——战争将长期化,全民必须做好持久牺牲的准备。
然而,财政手段的边际效应正在快速衰减。
2023年俄罗斯GDP增长4.1%,2024年上半年骤降至1.2%。
政府为抑制通胀采取财政紧缩,结果加剧经济下行。
与此同时,军费预算2024年再度增长30%,占联邦支出三分之一以上。
若战争延续,2025年军费只会更高。
收入端萎缩,支出端膨胀,财政缺口只能靠卖资产、加税填补。
但资产总有卖完的一天,税负也有民众承受的极限。
一旦战争拖入第五年、第六年,这套财政逻辑将彻底失效。
乌克兰也在推进私有化,计划将上千家国企压缩至约100家核心企业。
但两者处境天差地别。
乌克兰有美国、欧盟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持续输血,2024年援助总额超600亿美元。
这些资金不仅用于军购,更用于维持政府基本运转、支付养老金、修复基础设施。
俄罗斯则几乎完全孤立。
没有国际融资渠道,无法进入SWIFT系统,连技术零部件都依赖灰色渠道走私。
这种结构性孤立,使俄罗斯的财政压力远超乌克兰。
外交突围同样受阻。
普京一度寄望特朗普在2024年胜选后调停冲突。
特朗普确实在竞选中多次宣称“24小时内结束战争”,但胜选后的表态却令莫斯科失望。
他非但未推动和谈,反而强调继续向欧洲出售武器。
对他而言,调解俄乌冲突风险高、收益低;而向北约盟友兜售F-16、爱国者导弹,既能巩固军工复合体支持,又可在国内积累政治资本。
俄罗斯的外交空间因此进一步收窄,停火希望愈发渺茫。
这场战争暴露的,从来不只是战场胜负,更是俄罗斯经济模式的根本缺陷。
能源出口贡献超40%财政收入、60%以上出口额。
这种高度依赖使经济极度脆弱。
油价波动、出口通道中断、制裁升级——任一变量都足以引发财政地震。
产业多元化口号喊了二十年,制造业、高科技、现代服务业始终未能形成有效替代。
资源太容易赚钱,资本自然不愿流向高风险、长周期的实业领域。
结果就是,当战争切断能源收入的稳定性,政府发现手中几乎没有其他财政工具。
私有化与增税只是应急手段,无法解决结构性问题。
它们能缓解现金流危机,但无法创造新增长点。
更危险的是,这些措施本身正在侵蚀经济的长期基础。
私有化可能催生新寡头,削弱国家对战略资产的控制;增税抑制消费与投资,进一步拖累本已疲软的经济。
财政政策陷入恶性循环:为支撑战争而加税,加税导致经济萎缩,经济萎缩又迫使政府更依赖战争动员来维持合法性。
预算机制本身也加剧了脆弱性。
俄罗斯财政收入与油价深度绑定,预算按固定油价编制。
一旦实际油价低于预期,财政立即出现缺口。
弥补缺口的选项极其有限:国际发债不可行,国内债市容量不足,印钞则引发通胀。
于是只能回到卖资产、加税的老路。
这种“油价—财政”联动模式,在能源价格剧烈波动的时代,本身就是系统性风险源。
改革预算制度?理论上可行,现实中几乎不可能。
那需要重建整个财政体系,推动税收结构多元化,发展非能源产业——这些都不是战时能完成的任务。
普京现在的处境,是在可控痛苦与不可控崩溃之间走钢丝。
加税和私有化虽然伤筋动骨,但至少能维持国家机器最低限度运转。
什么都不做,财政赤字失控,卢布崩盘,社会秩序可能瞬间瓦解。
从这个角度看,他的选择虽无奈,但逻辑自洽。
只是赌注太大。
他押上的不仅是军队和领土,更是整个国家的发展路径与政治稳定。
若战争速胜,或许还能维持体制延续;若长期僵持,财政窟窿将越补越大,最终可能引发系统性危机。
更棘手的是,连克里姆林宫内部也无法准确预判战争终点。
军方对2025年战局并不乐观,而只要西方援助不断,乌克兰完全有能力将冲突拖入第六年。
在这种不确定性下,任何财政安排都如履薄冰。
今天筹到的3000亿卢布,三个月后可能耗尽;今天承诺的“2030年前不加税”,也可能因战场突发状况而被迫打破。
民众正在用脚投票:有人囤积日用品,有人送子女出国,有人迁往偏远地区。
这些微观行为比GDP数据更能反映信心流失。
俄罗斯的困境,是一个资源型国家在极端外部压力下的典型缩影。
真正决定国家韧性的,从来不是地下埋了多少石油,而是经济结构的多样性、社会的信任水平、制度的适应能力。
当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,篮子被打翻只是时间问题。
普京曾以强人政治重建秩序,如今却不得不部分回归他亲手终结的90年代逻辑——靠变卖国有资产、牺牲民众福利维持运转。
历史的讽刺莫过于此。
战争仍在继续,财政窟窿持续扩大。
资产能卖几次?税能加几轮?
没人知道答案。
但可以确定的是,每多撑一天,俄罗斯离那个临界点就更近一步。
临界点之后是什么?
连克里姆林宫最乐观的顾问也不敢断言。
唯一确定的是:这场豪赌,已经没有退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