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考来源:《清史稿》、《曾国藩传》、《赵烈文日记》等相关史料。 部分章节仅代表笔者个人观点,请理性阅读。
同治三年的安庆,盛夏的雨水仿佛要将整个长江倾倒入城。
夜深了,曾国藩大营的帅帐之内,依旧灯火通明。
雨点敲打着厚重的牛皮帐篷,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,像极了远处战场上正在冷却的战鼓。
曾国藩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,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任何一处城池或关隘。
他的视线,似乎穿透了地图,望向了刚刚被战火彻底焚烧过的金陵城,也望向了紫禁城内那座冰冷的龙椅。
捷报早已发出,湘军攻克金陵,太平天国覆灭。
这本是泼天的功劳,是他十年血战、无数次从崩溃边缘挣扎回来的终极回报。
然而,此刻的曾国藩,这位大清朝的“中兴第一名臣”,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。
他鬓角的白发,在摇曳的烛火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一种比战败更令人窒息的疲惫,正从他的骨髓深处慢慢渗出。
帐外,两个负责守夜的年轻幕僚,压低了声音,以为这雨声能掩盖一切。
“大人这是怎么了?金陵大捷,封侯拜相指日可待,为何反倒整日锁眉不展?”
“你懂什么。功高震主,自古皆然。如今咱们湘军号称六十万,遍布大江南北,连朝廷的绿营都成了摆设。你说,北京城里那位年轻的皇上,和帘子后面的两位太后,能睡得安稳吗?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大人在担心陛下的猜忌?”
“不然呢?我听说,大人已经动了心思,准备上疏,自请裁撤湘军!”
“什么?裁军?这……这不等于是自断臂膀吗?我们这些兄弟,出生入死十几年,难道就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?大人这么做,不过就是为了向朝廷表忠心,怕死罢了!”
雨声,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小了。
那句尖锐的“怕死罢了”,像一根冰冷的针,穿透了帐幕,扎进了曾国藩的耳朵里。
他握着狼毫笔的手,微微一颤。
一滴浓墨,从笔尖坠落,在雪白的宣纸上,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黑。
曾国藩缓缓转过身,捻着他那标志性的浓密胡须,对着帐外漆黑的雨夜,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轻轻说道:
“你们啊……只说对了一半。”
01
那一半,是摆在明面上的,是人人都看得懂的阳谋。
是帝王心术的第一课,也是为臣之道的最后一道关。
曾国藩当然怕。
他怕的不是死亡,而是身后名。
他怕自己一生勤勉,恪守儒道,最终却落得个与韩信、岳飞相似的下场,被钉在史书的“贰臣传”里,遗臭万年。
这种恐惧,像他身上的牛皮癣一样,日夜折磨着他。
每当夜深人静,他抓挠着身上奇痒无比的皮肤,内心深处对权力的审视和恐惧就愈发清晰。
湘军,是他一手缔造的怪物。
起初,它只是为了保境安民,由一群湖南的乡勇、书生组成。
他用乡情、亲情、师生情作为纽带,用儒家的忠孝节义作为军魂,将这支军队打造成了一部高效而残忍的战争机器。
可如今,这部机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。
它停了下来,趴伏在大清的腹心之地,六十万颗心脏在同时跳动,发出让紫禁城无法安眠的巨大轰鸣。
曾国藩比谁都清楚,这支军队姓“曾”,不姓“爱新觉罗”。
军中的士兵,只知有曾大帅,不知有大清皇帝。
粮草军饷,由他自筹;官员任免,由他专断。
这在战时是特权,是效率。
在战后,便是催命符。
烛火跳动了一下,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投射在背后的舆图上,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,笼罩了半壁江山。
“涤生兄,夜深了,还在为金陵的善后之事烦忧?”
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,是他的心腹幕僚,赵烈文。
赵烈文提着一盏风灯走进来,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。
他将风灯放下,目光扫过桌案上那团碍眼的墨迹,心中已然了然。
“坐吧,惠甫。”曾国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金陵城破,圣上大悦,连下两道嘉奖圣旨。一道封兄为一等毅勇侯,世袭罔替。一道加太子太保衔,赏双眼花翎。”赵烈文轻声说道,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。
“呵呵,”曾国藩发出一声干笑,“泼天的富贵,烫手的山芋啊。
赵烈文接过,只看了一眼,瞳孔便骤然收缩。
“裁撤湘军,精选老弱,酌留劲旅三万,分防长江各要隘……”
他逐字逐句地念着,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乎听不见。
帐篷内,只剩下雨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涤生兄……此举,是否过于仓促了?”良久,赵烈文才艰难地开口。
“仓促?”曾国藩反问,“等到朝廷的猜忌变成明旨,等到御史的弹劾奏章堆满乾清宫的案头,再做决断,就不仓促了吗?”
他站起身,走到帐门口,掀开厚重的帘布一角。
冰冷的雨丝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。
远处的营地,一片死寂,只有巡逻士兵的甲叶在雨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。
“你听,”曾国藩说,“这支军队,已经安静得太久了。”
“它需要一个新的战场,或者,一个体面的葬礼。”
赵烈文沉默了。
他知道,曾国藩说的都对。
但他同样知道,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凶险。
裁军,裁掉的是六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,是无数湖南家庭的唯一依靠。
这股力量,足以将曾国藩自己,连同他一生的清誉,撕得粉碎。
“我担心的不是朝廷,”赵烈文终于说出了心里话,“我担心的是营啸。是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十几年的骄兵悍将啊!”
曾国藩没有回头。
他的目光,穿过沉沉的雨幕,望向了北方。
“妇人之仁,不足以成大事。”
“但若无妇人之仁,又何以为人?”
他的声音很轻,仿佛不是说给赵烈文听,而是说给自己听。
雨,越下越大了。
02
消息,像一阵风,最先在湘军的高层将领中传开。
起初,没人相信。
“裁军?不可能!绝对是谣言!”
湘军第一悍将,浑身布满刀疤的“拼命三郎”鲍超,在自己的营帐中一拳砸在桌子上,震得茶碗乱跳。
“我等随大帅起兵,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功劳,凭什么说裁就裁?”
“就是!如今长毛是平定了,可捻匪还在北方闹腾,朝廷离了我们湘军,难道靠那些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去打仗吗?”
将领们群情激奋,他们想不通。
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,有功就该赏,打了胜仗就该有更大的权势和地盘。
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。
曾国藩的决定,在他们看来,不仅愚蠢,而且是对他们所有人的背叛。
最先找到曾国藩的,是他的亲弟弟,湘军水师的统帅,曾国荃。
曾国荃,人称“铁帅”,作战勇猛,性格更是暴烈如火。
他攻破金陵后,纵容部下劫掠,早已引得朝野非议。
此刻,他带着一身酒气,不顾亲兵的阻拦,闯进了曾国藩的帅帐。
“大哥!”他双眼通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,“我只问你一句,裁军的事,是不是真的?”
曾国藩正在练字,闻言,手腕一停,笔锋在纸上留下一个凝重的墨点。
他没有抬头,只是淡淡地说:“坐下说话,像什么样子。”
“我坐不住!”曾国荃嘶吼道,“九弟,你对得起那些死在雨花台、死在神策门的湖南子弟吗?你对得起我吗?为了打下金陵,我九死一生,落得一身伤病!如今你一句话,就要把我们都打发回乡下种田?我不服!”
“沅甫,”曾国藩终于抬起头,目光平静如水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军国大事,岂是你可以置喙的?”
“我是不能置喙!我只是个给你卖命的武夫!”曾国荃自嘲地笑了,“可我手下那几万水师兄弟,他们怎么办?他们除了会开船放炮,什么都不会!你让他们解甲归田,不是逼他们去做水匪吗?”
这番话,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。
这确实是裁军最大的难题。
六十万久经战阵的兵痞,一旦失控,散入民间,其破坏力,可能比太平天国还要可怕。
曾国藩沉默了。
他缓缓放下笔,走到曾国荃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九弟,你的委屈,我懂。”
“这些年,你辛苦了。”
他的声音,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,一丝歉疚。
曾国荃的怒火,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面前,瞬间消解了一半。
他的眼圈红了,这个在战场上从不流泪的汉子,此刻却有了哭的冲动。
“大哥,我们曾家,如今已经位极人臣,何必再如此畏首畏尾?只要我们兄弟齐心,这大清的天下……”
“住口!”
曾国藩一声厉喝,打断了曾国荃的话。
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,甚至有些苍白。
“这样大逆不道的话,以后不许再说!否则,我先斩了你,再向朝廷请罪!”
曾国荃被这声怒喝震慑住了,酒也醒了大半。
他知道,自己说错了话。
那句话,是悬在所有手握重兵的汉臣头顶上的一把刀。
“大哥……我……”
“你记住,”曾国藩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我们是为国平贼,不是拥兵自重。这是根本,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。”
“至于兄弟们的出路,我自有安排。”
“朝廷的赏赐,我分文不取,全部拿出来,作为大家的遣散费。不够的,我把我曾家的田产全卖了,补上!”
“我还会上疏,请求朝廷在各省开设武备学堂,选拔有功将士入学深造。请求各省督抚,优先安置我们湘军的退伍官兵。”
“我曾国藩,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国流过血的兄弟。”
他的话,掷地有声。
曾国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,这个他从小敬畏的书生,此刻在他眼中,形象变得无比高大,也无比陌生。
他忽然明白,自己和大哥的差距,不在于战功,也不在于官位。
而在于那份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格局和……孤独。
送走曾国荃,曾国藩感到一阵眩晕。
他扶着桌子,缓缓坐下。
赵烈文端上一杯热茶:“涤生兄,何苦如此。”
曾国藩摆摆手,苦笑道:“不如此,不足以安其心,也不足以安天下之心啊。”
他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木匣。
里面,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叠叠泛黄的信件。
那是这些年来,京城的朋友、学生,冒着风险给他寄来的密信。
信中的内容,大同小异。
“……朝中满臣,多有非议,言涤帅名为国臣,实为国贼……”
“……西后(慈禧)于御前垂泪,曰:‘汉人不可靠,曾国藩真乃吴三桂在世!’……”
“……恭王(奕訢)虽力保,然孤掌难鸣。京师已传言,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就在旦夕……”
这些信,像一把把尖刀,曾国藩每看一次,心就被刺痛一次。
他知道,自己早已走在悬崖的边缘。
向前一步,是万劫不复。
唯有后退,才有生机。
可这后退的一步,又何其艰难。
他将信件重新放回匣中,锁好。
仿佛锁住的,是满腹的委屈和不甘。
突然,一封来自西北的信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信封上,是那个他一生都视为最大对手的熟悉笔迹。
左宗棠。
曾国藩拆开信,信上的内容让他眉头紧锁。
左宗棠在信中,对他平定江南表示祝贺,言辞间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傲气和挑战。
信的末尾,左宗棠写道:
“东南半壁,已为公所定。然西域尚有匪踪,国事未靖。吾意西征,为国拓土,公以为何如?”
曾国藩拿着信,久久不语。
他知道左宗棠的意思。
这是在提醒他,也是在试探他。
天下未平,你曾国藩就想卸甲归田?
你不要的兵权,我要!
你不愿意打的仗,我来打!
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是嫉妒?是佩服?还是……释然?
或许都有。
他缓缓走到烛火前,将左宗棠的来信,连同自己那份奏疏的草稿,一起点燃。
火光,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。
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。
一个不仅关乎他自己,更关乎身后无数人命运的选择。
而这个选择,似乎比攻克金陵城,还要困难百倍。
03
裁军的决议,一旦定下,便如开弓之箭,再无回头路。
曾国藩以雷霆之势,开始了这项庞大而艰难的工程。
他首先做的,便是安抚军心。
他将朝廷赏赐的万两黄金、百万两白银,以及自己多年的养廉银,全部充作遣散费。
按照官阶、战功,制定了详细的发放标准。
一名普通的湘军士兵,可以拿到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。
这在当时,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,买上十亩良田,安稳度日。
消息传出,军中沸腾了。
原本的怨气和恐慌,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款冲淡了大半。
人们开始议论,曾大帅是讲情义的,没有亏待大家。
但光有钱,还不够。
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军旅生涯的将官来说,权力和地位,比金钱更重要。
曾国藩深谙此道。
他亲自写信给各省的督抚大员,这些人,大多是他的门生故吏,或是受过他提携的同僚。
他在信中,以近乎恳求的语气,请求他们为湘军的将士安排出路。
一时间,从湘军大营发出的信件,如雪片般飞往全国各地。
“……李鸿章,吾之门生也,其淮军初创,正需良将,可遣鲍超所部三千精锐往投……”
“……彭玉麟,吾之乡党挚友,镇守长江,水师不可一日无备,国荃所部可择优留用……”
“……郭嵩焘,吾之同年,抚粤多年,地方治安,正赖勇战之士……”
他像一个殚精竭虑的大家长,为每一个孩子的前途, meticulously地规划着。
他的帅帐,变成了整个大清的人才调度中心。
无数人的命运,就在他笔尖的起落之间,被重新改写。
然而,事情并非总是一帆风顺。
有的人,不愿意被“安排”。
比如,湘军最年轻的将领,年仅二十八岁的总兵,刘铭传。
刘铭传是安徽人,作战悍不畏死,足智多谋,是曾国藩非常欣赏的后起之秀。
但他性格桀骜不驯,对裁军之事,抵触情绪最大。
他直接闯到曾国藩面前,将自己的总兵官印,往桌子上一拍。
“大帅!我刘铭传的功名,是在死人堆里挣来的,不是谁安排来的!”
“你要裁军,我没话说。这官印,我还给你!”
“山不转水转,我刘铭传,就不信离了湘军,没有出头之日!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没有丝毫留恋。
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曾国藩非但没有生气,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赞许。
“此子,有霸王之风,将来必成大器。”他对身边的赵烈文说。
赵烈文忧心忡忡:“可这样的人,若不能为我所用,将来恐成心腹大患。”
曾国藩摇摇头:“惠甫,你的格局,还是小了。”
“天下之大,人才辈出,岂能尽入我彀中?”
“留得住人,留不住心,又有何用?”
“他要去闯,就让他去闯。只要他还是为国效力,在谁的麾下,又有什么分别?”
赵烈文闻言,心中一震,对曾国藩的敬佩,又深了一层。
然而,外界的阻力,比内部的矛盾,更加凶险。
就在曾国藩紧锣密鼓地进行裁军时,一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密信,送到了他的案头。
信是恭亲王奕訢写的。
信中,奕訢用隐晦的笔触,向他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。
朝中的顽固派,以大学士倭仁为首的一批满洲亲贵,正在酝酿一场针对他的巨大阴谋。
他们联名上奏,弹劾曾国藩“拥兵自重,图谋不轨”,请求朝廷下旨,将其“明升暗降”,调离两江总督的实权位置,入京担任一个无足轻重的虚职,同时将湘军分拆,由满人将领接管。
“……西后意动,恐不日将有旨意下达。涤公须早做准备,或可联络左、李诸公,共上万言书,以明心迹……”
信的末尾,奕訢的字里行间,充满了焦虑和不安。
赵烈文看完信,脸色煞白。
“涤生兄,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啊!”
“他们这是要夺你的兵权,还要污你的清名!”
曾国藩的脸色,也前所未有地凝重。
他最担心的事情,还是发生了。
裁军,本是他主动后退,以求自保的策略。
可现在看来,他退得还是慢了。
对方已经不满足于他自己交出兵权,而是要用最屈辱的方式,将他彻底打倒。
一旦他被调离,湘军无人能够掌控,必然生乱。
到那时,他曾国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“欺人太甚!”
曾国藩一掌拍在桌案上,那张厚重的红木书桌,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纹。
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,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愤怒。
帐篷内的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赵烈文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。
他知道,此刻的曾国藩,正面临着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。
是忍气吞声,接受这不公的命运?
还是……奋起一搏?
以他今时今日的威望和实力,只要他振臂一呼,天下必将响应。
到那时,这大清的江山,姓什么,恐怕就真的不好说了。
赵烈文不敢想下去。
他紧张地看着曾国藩,等待着那个将决定历史走向的答案。
夜,仿佛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帅帐周围,巡逻的士兵们,依旧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们的任务。
他们不知道,就在这顶小小的帐篷里,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风暴,正在酝酿。
曾国藩缓缓闭上眼睛,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。
他的脑海中,天人交战。
一边,是圣贤书中的忠君之道,是他一生恪守的道德准则。
另一边,是冰冷的现实,是来自权力巅峰的无情打压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眼中,已是一片清明。
他拿起笔,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,递给赵烈文。
“速去办。”
赵烈文接过纸条,只看了一眼,便倒吸一口凉气。
纸上写着:
“传我将令,三日之内,三万精锐,备齐粮草,开赴金陵。”
这……这是要……兵谏吗?
赵烈文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正想再劝,却看到曾国藩的目光,坚定得如同一块万年磐石。
“天下,可以没有我曾国藩。”
“但湖南,不能没有数十万忠勇子弟的归宿。”
“朝廷,可以不信任我。”
“但天下,不能再乱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。
就在这时,帐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是那两个之前在帐外私语的年轻幕僚。
他们是来送夜宵的。
走到帐门口,听到里面压抑而紧张的气氛,两人不敢进去,便在帘外低声交谈。
“听说了吗?京里要动大人了。”
“唉,早就猜到了。大人手握重兵却自请裁军,还不就是怕陛下猜忌,想求个平安落地吗?没想到,人家根本不领情。”
“是啊,自古忠臣良将,有几个好下场的?大人这一步,走得太软了。我看,不过是怕死罢了!”
这番对话,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帐内。
赵烈文脸色一变,正要呵斥。
曾国藩却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要出声。
他慢慢站起身,走到帐门口。
那两个幕僚还在窃窃私语,浑然不觉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。
曾国藩没有惊动他们。
他只是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然后,他转过身,对目瞪口呆的赵烈文,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。
“他们,只说对了一半。”
04
那一半,是求生。
是所有血肉之躯,在面对权力这台无情的绞肉机时,最本能的反应。
曾国藩不是圣人,他有七情六欲,有家庭妻儿。
他不想死,更不想让整个家族为他的“功高震主”而陪葬。
所以,他选择退。
退得干脆,退得彻底。
甚至不惜用“自断臂膀”的方式,来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诚。
但这,终究只是表象。
是做给天下人看的,也是做给紫禁城里那些多疑的眼睛看的。
而另外那一半,才是他内心深处,真正的答案。
那个答案,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,包括最亲信的赵烈文和最亲密的弟弟曾国荃。
因为那个答案,太大,也太沉重。
它超越了个人荣辱,超越了家族兴衰,甚至超越了朝代更迭。
它关乎这片土地上,千百年来,一个无法挣脱的宿命轮回。
曾国藩缓缓走回书案前,将那张写着“开赴金陵”的纸条,重新拿了起来。
在赵烈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,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,点燃。
火苗,迅速吞噬了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字。
最后,化为一撮灰烬,飘落在地。
“涤生兄,你……”赵烈文彻底糊涂了。
“惠甫,你刚才也听到了。”曾国藩的语气,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“他们说我怕死,说我软弱。他们说对了。”
“但他们不知道,一个读书人,最大的勇敢,不是拔剑而起,而是……放下屠刀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深邃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空。
“我问你,一部二十四史,从头到尾,写的是什么?”
赵烈文一愣,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。
他沉思片刻,答道:“写的是……王朝兴替,帝王将相。”
“说得好。”曾国藩点点头,“那王朝为何会兴替?帝王将相,为何你方唱罢我登场?”
“因为……人心不足,,不止。”
“更具体一些。”
赵烈文想了想,试探着说:“是因为……地方割据,武人专权。每逢乱世,必有豪强并起,拥兵自重。待天下稍定,这些手握兵权的骄兵悍将,便成了新的乱源。或起兵作乱,或跋扈不臣,最终导致王朝倾覆,天下再次陷入分崩离析。周而复始,循环往复。”
“说得太对了!”曾国藩的眼中,迸发出一丝兴奋的光芒,像是一个老师,听到了学生最完美的回答。
“这,就是我们这个民族,几千年来,都未能跳出的怪圈!”
“秦末,陈胜吴广起于草莽,天下响应。汉兴,韩信、彭越、英布,皆为剖符之王,手握重兵,最终身死族灭。”
“唐末,藩镇割据,朱温以一镇之兵,颠覆李唐三百年江山,开启五代十国之乱,中原大地,沦为人间地狱。”
“宋有杯酒释兵权,看似高明,却也自废武功,导致两宋积弱,终为外族所灭。”
“明末,李自成、张献忠,流寇而已。吴三桂手握关宁铁骑,本是国之柱石,却为一己之私,引清兵入关,使神州陆沉。”
他每说一段,声音就沉重一分。
说到最后,他的脸上,已经满是痛心疾首的表情。
“惠甫啊,我们读圣贤书,学历史,为的是什么?”
“难道就是为了将前人走过的错路,再走一遍吗?”
“我曾国藩,苦读半生,自问对得起孔孟之道。领兵十年,自问对得 G7起天下苍生。”
“如今,天下初定,百废待兴。我手里这六十万湘军,是平定天下的利器,但若处置不当,它也会成为动乱天下的祸根!”
“如果我今天,因为朝廷的一点猜忌,就心生怨恨,拥兵自保,甚至走上那条大逆不道的路。那我曾国藩,和朱温、吴三桂之流,又有什么区别?”
“那我读的那些书,修的那些身,养的那些气,岂不都成了笑话?”
“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乱臣贼子。我更不想,为后世开一个坏的先例。”
“我希望,从我曾国藩开始,能够打破这个宿命的轮回。”
“我要让后世的读书人,后世的领兵者都看到,功成身退,才是为臣者的最高境界。将兵权完完整整地还给国家,才是对这个国家,最大的忠诚。”
“这,就是我要裁撤湘军的,另外一半原因。”
“不是为我自己求生,而是为这个国家,求一条长治久安之路!”
一番话,说得是气贯长虹,掷地有声。
赵烈文听得是目瞪口呆,心神俱震。
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,都在燃烧。
他一直以为,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曾国藩。
他知道他的勤勉,知道他的坚韧,知道他的权谋。
但直到今天,他才发现,自己看到的,不过是冰山一角。
在那些世人可见的权谋与算计之下,隐藏的,是一个如此宏大而纯粹的理想。
这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荣辱的,真正的家国情怀。
“涤生兄……”赵烈文的声音,已经带上了哭腔。
他站起身,对着曾国藩,深深地作了一揖。
“烈文,受教了。”
曾国藩扶起他,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。
“你能懂,我就放心了。”
“京城里的那些手段,不过是癣疥之疾。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,坐得端,他们又能奈我何?”
“倭仁他们,想用阴谋来对付我。那我就用阳谋,用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,来回应他们。”
他重新取过一张宣纸,铺在案上。
这一次,他没有写将令,也没有写奏疏。
而是写下了四个大字。
“天下为公”。
笔力雄健,入木三分。
赵烈文看着这四个字,只觉得眼前万丈光芒,之前所有的迷茫和恐惧,都一扫而空。
他明白了。
曾国藩不是在退,而是在进。
他退的,是个人的权位。
进的,是千秋的功业。
这盘棋,他早已看清了终局。
而他,选择做那个,为了大局,甘愿牺牲掉自己这颗最重要棋子的,执棋人。
05
想通了这一点,剩下的事情,便再无困惑。
曾国藩的第二份奏疏,很快便送往了京城。
与第一份请求裁军的奏疏不同,这一份,通篇没有提一个“兵”字,也没有诉一句“苦”字。
他谈的,是“善后”。
是江南地区的经济恢复,是漕运的疏通,是人才的选拔,是新式学堂的建立。
洋洋洒洒,数千言,全部是治国安民的 konkrete 方案。
在奏疏的最后,他主动请辞两江总督之位,推荐自己的学生李鸿章接任。
同时,他还保举了左宗棠为闽浙总督,负责东南海防事宜。
这封奏疏,如同一块巨石,投入了北京城的政治漩涡之中。
满朝文武,皆为之震动。
那些原本准备弹劾他的政敌,看着这份“无私”到近乎“愚蠢”的奏疏,一时间,竟不知该从何下口。
你弹劾他拥兵自重,他却主动交出兵权,连自己赖以起家的湘军都不要了。
你弹劾他贪恋权位,他却连天下最富庶的两江总督都主动让贤。
你弹劾他结党营私,他却连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左宗棠都真心保举。
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阳谋。
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,让你所有的攻击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甚至有些可笑。
紫禁城,养心殿。
年轻的同治皇帝还看不懂这其中的机锋。
但帘子后面的两位皇太后,尤其是慈禧,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看着那份奏疏,久久不语。
身边的大太监安德海,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她的心思。
“老佛爷,这曾国藩……倒真是个妙人。”
慈禧冷笑一声:“妙?他是把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,逼着咱们夸他是个圣人!”
“他把兵也裁了,官也辞了,人情也做了。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绝了,让咱们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错处。你说,这天底下,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手段吗?”
安德海吓得不敢说话了。
“不过,”慈禧话锋一转,“他这么做,也确实是为我大清江山,除去了一个天大的隐患。”
“这个人,杀是不能杀的。杀了他,天下汉臣必反。”
“打压,也是不能打压的。打压他,更显得咱们朝廷没有容人之量。”
“唯一的办法,就是捧着他。”
“把他高高地捧起来,捧成一个道德完人,一个中兴圣贤。让他从此以后,只能做一个不能犯错的泥塑菩萨。”
“传旨下去,”慈禧的声音,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,“着,曾国藩留任两江总督,节制江南四省军务。其所奏善后事宜,一概准行!”
“另外,告诉倭仁他们,以后不要再拿曾国藩的事情来烦我了。”
“一个连兵权都不要的汉人,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?”
圣旨传到安庆大营,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赵烈文更是对曾国藩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“涤生兄,真乃神人也!不动一兵一卒,就化解了如此大的危机!”
曾国藩却只是淡淡一笑。
“不是我神,是人心使然。”
“我只不过,是顺应了人心,也给了朝廷一个台阶下而已。”
“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”
他说得没错。
来自朝廷的危机解除了,但来自湘军内部的危机,却集中爆发了。
随着裁军的正式实施,大量的湘军部队被解散。
第一批被裁撤的,是曾国荃的“吉字营”。
这支部队,是攻破金陵的主力,也是最为骄横跋扈的一支。
当遣散令下达到军营时,当场就有几名悍将拔刀,,声称要,。
“我们为大帅卖命,攻破金陵,如今金银财宝都被大帅收入囊中,却要将我等兔死狗烹!天理何在!”
谣言,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。
人们传说,曾国藩将太平天国的圣库财宝,全部私吞,运回了湖南老家。
而发给大家的遣散费,不过是九牛一毛。
一时间,群情激愤,数万兵勇围住了曾国藩的帅帐, clamoring着要一个说法。
亲兵们紧张地拔出刀,护卫在帐前,与昔日的同袍,怒目相向。
一场大规模的营啸,一触即发。
危急关头,曾国藩不顾所有人的劝阻,独自一人,走出了帅帐。
他没有穿铠甲,只着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。
面对着眼前黑压压一片,手持兵刃的士兵,他的脸上,没有丝毫畏惧。
“兄弟们!”
他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。
“我知道,大家心里有委屈,有怨气。”
“我曾国藩,今天就站在这里,给大家一个交代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愤怒而迷茫的脸。
“有人说,我私吞了金陵的财宝。”
“我告诉你们,有!但不是我曾国藩!”
他指着身后的亲兵,厉声喝道:“去,把曾国荃给我绑来!”
很快,五花大绑的曾国荃,被推到了阵前。
“九弟治军不严,纵容部下劫掠,败坏我湘军声名,按律当斩!”
“但念在他攻城有功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!”
“来人!扒去他的官服,当众杖责一百!”
军令如山。
在数万人的注视下,曾国荃被按在地上,军棍一下下地落在他身上。
曾国藩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打得皮开肉绽,面不改色。
“我曾国藩治家不严,是我的过错。我向大家谢罪!”
说完,他对着三军将士,深深一躬。
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。
“至于金陵的财宝,”曾国藩直起身子,朗声说道,“除了上缴国库和充作军饷的部分,其余的,我一分一毫,都未曾动过!”
“所谓圣库,早已被长毛焚烧一空,根本就是子虚乌有!”
“你们若是不信,可以派一百个代表,跟着我的亲兵,去搜我的帅帐,去查我的账本!若有半分虚假,我曾国藩,就将这颗项上人头,交给你们!”
他的话,坦荡磊落,掷地有声。
士兵们的,,开始平息。
他们看着那个独自站在风中,身形有些单薄,却又像山一样稳固的身影。
他们想起了,十几年来,这个人和他们一起吃过的苦,一起流过的血。
他们想起了,在樟树镇,在靖港,在湖口,一次次的惨败之后,是这个人,像疯子一样,一次次地把大家重新凝聚起来。
他们可以不信朝廷,不信圣旨。
但他们,不能不信曾大帅。
不知是谁,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。
紧接着,“哐当、哐当”的声音,响成一片。
黑压压的士兵,如潮水般跪了下去。
“大帅!”
“我等,知错了!”
震天的喊声,响彻云霄。
曾国藩看着眼前的景象,眼眶,终于湿润了。
他知道,自己赌赢了。
他用自己一生的清誉,和弟弟的尊严,赢回了这支军队最后的忠诚。
06
裁军,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,在经历了最初的阵痛后,终于开始平稳地运转起来。
一支支部队,在领取了丰厚的遣散费后,交出兵器,脱下军装,井然有序地离开了营地。
长江的码头上,到处都是告别的场景。
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,从此天各一方。
有的人,选择回到湖南老家,买田置地,娶妻生子。
有的人,则带着朝廷的公文,去往新的岗位,开始另一段军旅生涯。
离别的愁绪,笼罩着整个安庆城。
但在这愁绪之中,却也孕育着新的希望。
曾国藩没有食言。
他用自己的影响力,为湘军的将士们,铺就了一条尽可能宽广的道路。
李鸿章的淮军,因为吸纳了数千名湘军精锐,实力大增,很快便在剿灭捻军的战场上,成为了新的主力。
左宗棠也得偿所愿,带着一支由湘军老兵组成的“楚军”,踏上了西征的漫漫征途,最终收复了新疆,立下了不世之功。
而那些解甲归田的普通士兵,则带着从军中学到的纪律和见识,成为了地方建设的重要力量。
他们或兴办实业,或投身教育,或成为乡间的领袖。
湖南,这个原本贫瘠的内陆省份,因为这数十万精英人才的回流,迅速崛起,成为了晚清时期,“内可忧可为,外可负可言”的“新湖南”。
这一切,都源于曾国藩当初那个艰难的决定。
他用一次看似“软弱”的后退,换来了整个国家权力格局的平稳过渡,也为自己的家乡,埋下了一颗复兴的种子。
几年后,曾国藩在两江总督的任上,创办了江南制造总局,开启了中国近代军事工业的先河。
他还派遣了中国第一批留美幼童,为这个古老的国家,打开了一扇望向世界的窗户。
他的事业,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。
他的名望,也如日中天,被朝野共尊为“圣人”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内心深处,最感欣慰的,并不是这些彪炳史册的功业。
而是在一个普通的午后,他在南京街头,偶遇的一个小贩。
那个小贩,正在售卖一种湖南特产的米糕。
他看见曾国藩的官轿,连忙跪下行礼。
曾国藩认出,他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疤,那是被太平军的长矛刺穿留下的。
他问:“你以前,是湘军的兵?”
小贩激动地回答:“回大帅!小人是‘吉字营’的!当年在金陵城下,还受过您的检阅!”
“如今过得如何?”
“托大帅的福!当年拿了五十两银子的遣散费,回乡娶了媳妇。后来觉得种田没出息,就带着媳妇来南京城做点小生意。现在日子过得,比当兵的时候,舒坦多了!”
小贩的脸上,洋溢着一种朴实而满足的笑容。
曾国藩看着他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剑拔弩张的夜晚,想起了那句刺耳的“怕死罢了”。
他想告诉他,我怕的,不是我自己的死。
我怕的,是你们这些人,在打了一辈子仗之后,却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。
我怕的,是你们的鲜血,白白流淌,最后只换来史书上冰冷的几行字。
我怕的,是这个国家,在刚刚走出战乱的深渊后,又跌入另一个分裂的陷阱。
但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。
他只是买了一块米糕,递给身边的侍卫。
“去吧,不要打扰他做生意了。”
官轿,缓缓远去。
小贩看着轿子的背影,又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,当年那个看似不近人情的决定背后,蕴含着怎样深沉的智慧和良苦的用心。
但他知道,是那位轿子里的大帅,给了他今天这份安稳的生活。
这就够了。
夕阳西下,将南京城的轮廓,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。
曾国藩掀开轿帘,看着这片曾经的废墟,如今已是炊烟袅袅,人声鼎沸。
他的脸上,露出了久违的,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牛皮癣,似乎都不那么痒了。
他知道,他所追求的“不朽”,不在于封侯拜相,不在于开疆拓土。
而在于,这天下的万家灯火,和那一个个,可以安然享受和平生活的,普通人的笑脸。
他做到了。
07
同治十一年,公元1872年。
曾国藩在两江总督任上,病逝。
噩耗传出,举国哀悼。
江南百姓,家家户户,自发为他设案祭奠,如丧考妣。
清廷追赠他为太傅,谥号“文正”。
这是文臣能够得到的,最高规格的谥号。
纵观整个大清王朝近三百年,以汉人身份,获得“文正”谥号的,仅有八人。
曾国藩,是其中之一。
也是最后一个。
他的死,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。
一个由他亲手开启,也由他亲手终结的,属于湘军的时代。
在他死后,那些由他亲手提拔、安置的湘军将领们,继续在历史的舞台上,扮演着重要的角色。
李鸿章,成为了晚清政坛的擎天一柱,他创建的淮军和北洋水师,在后来的洋务运动和甲午战争中,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左宗棠,抬棺出征,收复新疆,为中国保住了六分之一的国土,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。
刘铭传,远渡台湾,击退法军,并担任台湾第一任巡抚,为台湾的近代化建设,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……
他们,都曾是湘军的一份子。
他们身上,都带着曾国藩深深的烙印。
他们用自己的方式,延续着老师的理想。
在私人领域,他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争议和污点。
但在“为国效力”这个大节上,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,都守住了底线。
终其一生,再未出现过拥兵自重、挑战中央的军阀。
曾国藩当年在安庆大营,那个雨夜里许下的宏愿,在某种程度上,实现了。
他用自己的“完美谢幕”,为晚清的汉人士大夫,树立了一个难以逾越的标杆。
他向所有人证明了,一个儒家信徒,在手握绝对的权力之后,所能达到的,最高的人格境界。
当然,历史的进程,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,就彻底改变航向。
在他死后不到四十年,大清王朝,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灭亡。
地方督抚的权力,日益膨胀,最终形成了民国初年的军阀割据混战。
那个他极力想要打破的宿命轮回,还是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,卷土重来。
从这个角度看,曾国藩,似乎失败了。
但我们不能,也无法,用后世的成败,去苛责一个历史人物。
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,他以一己之力,为这个行将倾覆的王朝,延续了数十年的寿命。
他以超凡的智慧和决断,避免了一场可能让国家陷入更大灾难的内乱。
他更以一种近乎“自残”的方式,实践了自己“立功、立德、立言”的“三不朽”人生理想。
他的一生,充满了争议。
有人骂他是“汉奸”、“刽子手”,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。
也有人尊他为“圣人”、“完人”,认为他是“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,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”。
但无论如何,没有人可以否认,他是中国近代史上,一个无法绕开的,巨人般的存在。
时光荏苒。
安庆城外,当年湘军的大营,早已不见踪迹。
只有滔滔的长江水,依旧日夜不息地向东流去。
仿佛在诉说着,那些早已被风吹散的,金戈铁马的往事。
或许,在某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。
当我们回望那段复杂的历史,当我们试图去理解那个身处在权力、道德、家国、个人命运交织的漩涡中心的,孤独的身影时。
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,那句“你们只说对了一半”,背后所蕴含的,全部的重量。
那是对权力的敬畏,是对人性的洞察,是对历史的悲悯,更是一个读书人,在乱世之中,所能坚守的,最后的,也是最高的,道。
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