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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凑够弟弟的束脩,爹娘将我卖进侯府做丫鬟,没日没夜照料娇气的小公子,庄公子想把我要过去,他生气:你说,喜欢我还是喜欢他?

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
1

穿越后我成了侯府公子的通房丫头,学的规矩才艺比寻常千金还繁琐,更要没日没夜照料这位娇气的小公子起居。

能伴在这般俊朗少年身边,于我而言倒不算亏本买卖,只要在他娶妻之前平安脱身就好。

争宠夺爱哪有搞事业实在,有了立足的本事,什么样的人遇不到?

我穿越了,既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千金,也不是身负奇遇的大女主,就是个普通乡下丫头。

为凑齐弟弟上学的束脩,爹娘把十岁的我送进西宁侯府做了粗使丫头。

他们说西宁侯府是规矩森严的人家,在这里当差体面,至少能吃饱穿暖不受冻。

没想到刚做了两个月粗活,侯府小公子薛昀突然失了明,需要人读诗书解闷,府里仆从大多不擅文墨,我本就爱琢磨机会,便接下了这桩巧活。

整整读了一年多圣贤书,薛昀视力渐渐恢复,我也顺势留在他身边,成了最受信任的一等丫鬟。

薛昀生得眉眼俊朗,肤色白皙,是那种自带贵气的浓丽样貌,对身边诸事却挑剔得紧。失明时我陪他读书、对弈,也算靠学识换了安稳。

他复明之后要求更细,既要我衣着得体素雅大方,又要亲手为他擦洗、束发、研墨铺纸,连我原本只认得却写不好的毛笔繁体字,都硬生生练得有模有样。

通房丫鬟的本分自然不止这些,除了白日里的细致伺候,夜里还得在他房里值夜守着。

起初只是端茶递水的本分事,两年前我及笄那日,便顺着情分成了真正的通房。

倒不是我不够自持,只是这少年身形高挑匀称,容貌又这般出众,哪怕只是并肩坐着不说话,单单靠着他那劲瘦的腰身,心里就觉得格外熨帖。

唯一不太好的,就是每日起得太早,没有朝九晚五的安逸,倒像是连轴转的007,日夜不得闲。

所以比起薛昀本人,我更盼着他休沐的日子,这样才能稍微晚起片刻喘口气。

可这一次休沐,我却没能如愿歇着,只因侯夫人早早就吩咐了,要带着薛昀和他那位表妹同去岩山寺。

说是去进香,实则是相亲。

2

薛昀不在当值的日子里,偏爱挑选些色彩明艳的衣裳来穿。今日,他更是精心挑选了一件淡藕荷色的银丝纱袍,穿上后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,儒雅非凡。

我今日的装扮则显得颇为素净,薛昀见状,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,打趣道:“怎么穿得如此素雅,倒像是我在府中苛待了你似的。”

无奈之下,我只得回去换上了一件与他衣衫同色系的服饰。侯府中丫鬟的衣着制式皆是统一,仅在布料与纹样上有所区别,以彰显身份等级。

薛昀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,带着我出门。他腰板挺直,步伐从容,神色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,宛如一只急于展示自己美丽羽毛的孔雀。

途中,薛家母子与表姑娘同乘一辆马车,而我则与表姑娘的贴身丫鬟春枝走在一起。

春枝年纪尚小,比我小两岁,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。她最爱叽叽喳喳地聊些八卦琐事:“修竹姐姐,你说二公子这次若是娶了妻子,你是不是就能被抬为姨娘啦?”

通房丫鬟终究只是丫鬟,是服侍人的角色,而妾室则被称为姨娘,算是半个主子。春枝的话或许只是打趣,但我却并无此意,便随口应道:“主子如何安排,我便如何听从便是。倒是春枝你,可有心仪之人了?”

春枝闻言,顿时支支吾吾起来,那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

原来,她与府上的小厮韩昌早已暗生情愫,打算过阵子向表姑娘禀明,求个恩典。

她双手托腮,陷入遐想:“真羡慕你能得到二公子的青睐,从此衣食无忧。而我与韩昌,却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办不起。”

话虽如此,但她眼中的憧憬与向往却怎么也掩饰不住。我微微一笑,并未多言。若真能选择,我也宁愿嫁给一个小厮或侍卫做正头娘子,只可惜如今已是身不由己。

薛昀是个善妒之人,平日里我与哪个男子多说几句话,他都会阴阳怪气地酸上几句,自然不可能允许我嫁给府里的其他人。我若想摆脱他,唯有离开侯府这一条路可走。

岩山寺位于京郊,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才抵达。我与春枝连忙跑过去搀扶夫人和小姐下车。

至于薛昀,他身手矫健,不仅无需人扶,还在我伸手去接他时,悄悄在我手心里挠了几下,以示亲昵。

夫人刚踏入寺门,便与另一位气质不凡的妇人相遇攀谈起来。那妇人身后跟着一位清秀可人的少女,看上去温柔端庄,举止得体。

表姑娘生性顽皮,早已带着春枝跑得无影无踪。夫人身边只跟着薛昀,而薛昀身旁又紧跟着我。

寒暄几句后,那妇人——也就是庄将军的夫人,转而看向我和薛昀:“这便是薛夫人的爱子和那位外甥女吧?真是生得俊俏非凡,行止也颇有规矩。”

夫人笑着拉过薛昀介绍道:“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薛昀。囡囡刚才去看花了,旁边这位是昀儿的贴身丫鬟,也是个极贴心的孩子。”

庄夫人闻言,自是一番感慨赞叹,无非是夸赞薛昀有才有貌,足以撑起侯府的门楣。同时,她也顺便夸了我几句,说我有郑玄诗婢之遗风,颇具才情。

两位夫人本就是为相看而来,自然要给公子佳人制造些独处的机会。于是,夫人便指使薛昀带着庄姑娘去后山赏花,又让我去前头陪着表姑娘。这明显是要支开我们,好让她们二人说些贴心话。

我垂首应下,转身离去。自然没能看见薛昀那欲言又止、满含不舍的神色。

3

春枝正扶着表姑娘在花丛里挑拣,我站在海棠树下,把外裳下摆拢成兜状接着落下的花瓣。

不期然身侧传来一道男声,带着几分沉肃:「三位姑娘这般攀折,明日再来赏景的人可就少了份雅致。」

那声音清朗却不算小,我们三个正忙着的手都顿了顿,齐齐抬眼望过去。

只见个英武俊朗的年轻男子正踏着青石板路缓步走来,身形挺拔如松。

他身上银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,甲片边缘还沾着些微尘土,瞧着是刚从演武场过来的模样,我们三人都被这阵仗惊得一时语塞。

我慌忙将怀里兜着的花瓣拢紧些,上前半步福了福身:「多谢阁下提醒,是我们唐突了。」

男人那双冷峻的眸子在我脸上扫过,声音低沉如钟:「敢问姑娘们是哪家府上的?可见过庄府的家眷?」

我回头看了眼表姑娘,她虽仍带着几分骄矜,却也微微颔首示意,我便轻声回道:「我们是西宁侯府的,方才在前殿见庄夫人与我家夫人偶遇,想来此刻该是入内厅闲谈了。」

那男人听罢点点头,抬手抱拳道:「有劳姑娘告知。」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,银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。

表姑娘本就年纪小,见人走远了,当即卸下那副端庄模样,抱着我的手臂轻轻晃着:「这人也太严肃了些,若他是我兄长,日日对着这张冷脸,我怕是连饭都吃不香了。」

我忍不住笑了笑,从袖中取出个干净的素色荷包,拣了些完整饱满的花瓣装进去,递到她手里,阵阵清香萦绕鼻尖。

回房路上撞见薛昀,这素来爱讲究的少年郎一听说我跟着表姑娘去折花,立马拉过我的手,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,细细叮嘱:「往后可不许跟着晚晚这般胡闹了,仔细伤着。」

我顺从地垂下眼,点头应道:「知道了。」

见我这般柔顺,薛昀反倒有些不自在,别别扭扭地放缓了语气哄我:「你且记着,往后等咱们有了孩子,可不能这般纵容他,做母亲的总要带些威严才好。」

我心头猛地一跳,指尖微微蜷缩,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只淡淡笑了笑,没接话。

谁都清楚,通房妾室诞下的孩子,按规矩要认正妻为嫡母,我这生母不过是个挂名的姨娘,说到底不过是为侯府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。

我早就盘算好了,定要在薛昀正式娶妻之前离开这里。

且不论妾室本就只是男人房里可有可无的玩物,哪家高门出身的正头主母,能容得下一个与丈夫青梅竹马、还曾得过分宠的小妾留在身边?

薛昀如今护着我,不过是因我眼下年纪尚轻,容貌尚可,性子也合他心意,用着顺手罢了。真等遇上门当户对的正妻,我自然是比不上的。

我不愿落入那种被轻易放弃的境地,更不想搅进别人夫妻的情分里,只能趁早退身。

至于孩子,自然是不会有的。每次陪侍过后,我都会让管事嬷嬷煎好避子汤药送来,哪怕薛昀偶尔忘了叮嘱,我也定会亲自提醒。

我已经因这般出身受过太多轻视白眼,绝不能再让孩子生下来就落得个身份尴尬的庶出下场,那样孩子委屈,我想离开侯府的路,也会更加难走。

本以为这离开的机会还要费尽心机去筹谋算计,没承想,这机会竟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。

4

还未等侯爷与夫人商议妥当与庄府的婚事,庄家竟抢先一步,遣了媒人上门提亲。

我不禁暗自思量,这庄家未免也太心急了些。正琢磨着,院里的丫鬟小梅气喘吁吁地从前面疾步而来。

“修竹姐,夫人让你去前院一趟!”小梅拉着我就要往那边走,我忙问她前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。

原来,是庄府的公子对表姑娘心生爱慕,特此派人前来求亲。表姑娘年仅十三,比庄公子小了八九岁之龄,夫人本是不愿应允的,怎奈庄公子固执己见,执意要与表姑娘当面交谈。

谁承想,这一见面,事情便起了波折。庄公子坦言,自己一见钟情的并非表姑娘,而根据他的描述,表姑娘也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当日所倾心之人,正是她表哥的丫鬟——修竹,也就是我。

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啊。

我甫一进门,便连忙低头跪在夫人面前。屋内人声鼎沸,夫人与嬷嬷、表姑娘与她的丫鬟、庄夫人与那日见过的武将郎君,还有媒人,皆在场。

夫人语气温和:“修竹,庄公子有意纳你为妾,你可愿意?”

我急忙磕了几个响头,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:“夫人赎罪,奴婢在侯府已七八年,早已将侯府视为自己的家,恳请夫人不要将奴婢送走。”

夫人笑着对那位武将郎君,想必就是庄大公子说道:“真是抱歉了,庄公子,这小丫头不愿,我也无可奈何。”

众人又是一番客套寒暄,我则弯腰跪在堂屋中央,只觉羞愧难当,颜面尽失。

终于,庄家一行人告辞离去。我独自在屋内又跪了片刻,才被小梅唤起。

因为薛昀即将归来。

我精心洗漱装扮一番,前去迎接,终究还是迟了些。薛昀听闻了庄家提亲的这场闹剧,面上也颇感尴尬。

少爷的脾气便发泄到了我身上,既要我低声下气地讨饶,又要我柔声细语地求他。

“你这丫头,可真是会勾人。”薛昀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脖颈,“连庄敏行那个武夫都被你迷住了。你说,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?”

我泪眼婆娑地抱住他的腰:“奴婢只喜欢公子,从未有过旁的心思。”

这倒是真心话,祸害薛昀一人已是他的不幸,我岂能再连累他人。

薛昀听我如此保证,只喜欢他一人,才稍稍平息了怒火,直至半夜才洗漱安歇。

我抱了一早上的火炉,这才惊觉薛昀这个娇生惯养的人,竟因洗澡水稍凉便感染了风寒,只得让外面的长随去翰林院为他告假。

望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年,此刻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布,我心中竟生出一丝恶趣味,轻轻戳了戳他的脸,然后拿起勺子,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药。

其实中药若是一口喝下,并不算太难喝,可他偏要我慢慢喂,平白无故地多受了许多苦楚。

还未等我心中暗自窃笑,这小混蛋便捏住我的脸,将满口苦涩的药汁灌入我口中。

“让你这丫头故意给爷使坏。”薛昀虽在病中,人比平时柔和了许多,但那调皮劲儿却丝毫未减。

我无奈地贴了贴他的脸,轻哼一声:“看在你生病的份上,不与你计较了。”

5

薛昀大病初愈,带着几分倦意又往翰林院上值去了。

当天上午,夫人便差人将我唤到她的房里。

「昀儿要同庄家小姐定下亲事,这些你都听说了吧?」夫人随意倚在小榻上,语调里却藏着几分寒意。

我垂着眉眼不去看她,轻声应道:「是。」

夫人又道:「你本是他房里的人,按常理该抬为妾室。可庄家有规矩,姑爷四十无子才能纳妾。我给你两条路选,一是去庄子上做管事娘子,往后想嫁谁便嫁谁,只是再不许见昀儿;若你舍不得昀儿,便只能去别苑做外室,生了孩子自个儿留着也好,抱到我膝下养着也行。你想选哪样?」

这两个选择虽算苛刻,却都比做妾强些:做管事娘子虽要舍下薛昀,却能得些银钱;做别苑外室纵无名分,也不必受正妻磋磨。

可我心里哪样都不想选。

我屈膝跪在夫人面前,额头轻抵着冰凉的地面:「夫人容我禀明。先前奴婢听闻侯府下人可十倍银钱赎身,便攒了些月例想自赎。奴婢不敢污了公子与庄小姐的眼,求夫人恩准奴婢赎身离府。」

夫人许是没料到我这般轻易就松了口,半晌没言语。过了片刻,才缓缓道:「侯府规矩自然作数。只是昀儿骤然离了你恐不适应,他若舍不下该如何?」

我见赎身有望,连忙再加把劲:「奴婢会写封信与公子断了情分,绝不会把责任推给夫人。公子看了信,必定会放下奴婢的。」

夫人应允了,让我在薛昀下值前把事情办妥离府。

我哪里等得到那个时候,快步跑回院子拿出珍藏的五两银子交还夫人,夫人让管家取来我的身契去官府上户,我则回到书房给薛昀写信。

我自然不会提夫人给的那两个选择,只说自己从未对他动过心,从前对他不过是听从主命,如今得了自由,便与他一别两宽,再不相见。

或许这些话太过伤人,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躲避他。薛昀这人最是好面子,我心里清楚,说了这些话,他不会再惦记我,说不定还会生出些记恨。

背着半旧的小包袱踏出侯府门槛时,我没有知会任何人,无论是薛昀、表姑娘,还是丫鬟春枝小梅,我想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与他们有交集了。

只盼着薛昀能快点忘了我,不要太过难受。

或许是我自作多情,他那般骄傲的人,大抵只拿我当个顺手的玩意儿,又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喜欢。

我没打算回乡下找父母,从他们把我卖了五百个铜板那天起,亲养关系早就断了。

在侯府时,我结识过几个掌柜,他们倒都对我赞不绝口。我早就琢磨过,做首饰的琳琅轩和卖脂粉的万枝香最适合我,琳琅轩的掌柜是位寡妇,我在那里落脚会更方便些。

听闻我的来意,谢琳琅脸上露出几分难色:「我很看好林姑娘你的手艺,可我这里实在不缺人手,绢花和簪子我与兰姨刚好做得过来,再多添人便没什么利润了。」

我递过去一支青绿花色的黄铜小钗,笑着说:「谢掌柜有兴趣做种新奇玩意儿吗?」

这架空世界里,并没有传承千年的点翠工艺,我在现代时本就对这种费时费力的小东西很感兴趣,到了侯府后也常练习着做。

点翠的关键在于点的工艺,而非用真翠鸟毛来炫耀。谢琳琅拿着那支泛着流光的鹦鹉毛小钗,喜爱得不肯放下,满脸惊喜:「这是你做的?真是好看。」

我向她解释了这种新奇手法,还琢磨出了新的商机:「用鹅毛染了色就能做成簪子,寻常人家也用得起;家境殷实些的可用鹦鹉毛,自然的色泽更显流丽。」

其实孔雀毛也很好看,且更显贵气,只是我还不想这么快亮出底牌,也不愿看到孔雀落得和翠鸟一样的结局。

谢琳琅笑着问:「你的东西确实好,我很感兴趣。难道你就不怕我不留你,反倒偷学了这手艺?」

我也笑着回:「若是连人品都信不过,我也就不会来投奔谢掌柜了。这门工艺不算难,只是颇为繁琐,要占些人手。我的工钱好商量,谢娘子不妨先试试?」

谢琳琅没有急着和我谈工钱,只先留我住下。不管工钱多少,总算有了个栖身之地。而且我心里清楚,无论是商人对新鲜首饰的好奇,还是母亲对想求学女儿的疼惜,她都不会再赶我走了。

谢琳琅是个干练的妇人,很快就收拾好一间放杂物的小屋给我。虽没什么像样的陈设,铺盖也是半旧的,却打理得干干净净。

她家里只有奶娘兰姨和女儿谢缘,十岁的小姑娘已初具少女模样,性子也大方,径直过来问我:「姨姨,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?你是不是读过书,能不能教我呀?」

谢琳琅连忙呵斥她:「小缘,不许乱说话。林姨是来给阿娘帮工做簪子的,往后要忙活儿,哪有时间陪你读书?你自己先读着,有不懂的等小叔来了再问。」

我却出声拦住她:「谢掌柜,没关系的。我做首饰时有空闲,倒可以陪小缘看看书。」

谢缘也不怕生,一把搂住我的手臂:「林姨,你真好!我明天陪你一起做簪子,做完咱们就读书,好不好?」

我笑眯眯地抬手拍拍她的头:「这得听你娘的安排。」

谢琳琅见女儿这般模样,也只好应了。兰姨是个木讷寡言的手艺人,与我点头打过招呼后,便又回去忙活了。

我在小屋里拿着抹布擦拭家具,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,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收好。

说起来是行李,其实就是个小包袱,里面除了拿去给谢琳琅看的那支小钗,还有几盒自己做的胭脂水粉,以及一套亲手缝制的素净衣裙。

虽然谢琳琅没明说要留我,但我心里明白,无论是商人对新鲜首饰的好奇,还是母亲对渴望求学的女儿的疼惜,她都不会再赶我走了。

这后院,便会是我往后打拼的地方。

6

连续三天,我都待在谢琳琅的后院,整理鹦鹉毛和鹅毛。晚上抽出一点时间教谢缘读书写字,略作讲解。

刚开始吃惯了侯府的精致餐食,一下子转为粗茶淡饭,确实有些不适应。而且谢家一日只吃两顿饭,比从前更清淡、更简单,晚上只能早睡来转移注意力。

好在早上不用起得太早,洗漱之后练一遍八段锦,也算是锻炼身体了。谢缘觉得有趣,也跟着我比划,动作虽然稚嫩,倒也有模有样。

偶尔想起那个高傲尊贵的少年,心中仍有几分怀念。但那样的身份,终究与我无缘,再好也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,能有一段回忆,已是难得。

我试着做了几支点翠簪子,又尝试了缠花与绒花。到第四天晚上,终于把几件成品交到谢琳琅手中。

这一次,谢琳琅没有犹豫,立刻和我签了工契。我每天用半个时辰教谢缘读书,抵了食宿费用。做簪子的利润,我与外头卖首饰的女伙计各提一成,剩下的我们平分。

谢琳琅问我这些用羽毛做的簪子该叫什么,我思索片刻,回答她:“就叫点羽吧。”我不会用翠鸟的羽毛,那些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。鹅毛和鹦鹉毛自然脱落的足够我用了。

点羽簪子制作繁琐费时,我只做了三支,摆在柜台前做展示。绒花制作起来要容易得多,我做了五支,剩下的边角料还做了两朵毛茸茸的小花,别在谢缘的发髻上。

兰姨夸了几句,谢缘便得意极了,跑到前厅向她娘炫耀。结果因为模样可爱,被来买首饰的夫人小姐们轮流捏脸,连带几支绒花也被顺手买走了。

点羽簪子卖了三四天,只卖出一支,缠花更是无人问津。绒花却很快售罄,我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做绒花上。虽然价格不高,但胜在制作简单,走量取胜。

幸好那支点羽簪子卖得不错,被靖南王妃看到后赞了一句,剩下的两支很快被带走,还接了不少订单,时间排得满满当当,我也无暇多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心事。

有人想请谢掌柜引荐点羽簪子的匠人,都被我用钱钟书先生那句“鸡蛋好吃,不必见下蛋的鸡”推辞了。

但有一个人,私下找到了谢琳琅,执意要她通传一声,说有重要的事要找我。

谢琳琅刚开口,我便想拒绝,但她却说出了一个令我意外的名字——

庄瑶。

薛昀议亲的对象,庄家大小姐,庄瑶。

7

我预料过薛昀会纠缠,庄敏行或许会亲自登门,却没料到庄瑶会主动找我。

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,失去感情,只有人心变了才算数,与旁人并无太大关系。

我不会将自己的情感受挫归咎于庄瑶,只是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。难道是把我当作情敌,打算用一笔钱让我离开京城?

如果真是这样,我倒是可以多要一些,日后簪子做好了还得托人送到琳琅轩去。

不过庄瑶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复杂,只是在茶楼里安排了一间安静的房间见我。

我走进去时,她正坐在几案前煮茶,动作温婉,神情专注,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气质。

见我进来,她神色如常,淡淡道:「修竹姑娘,请坐。」

我坐在她对面,看着她搅动茶汤。

待茶水翻滚,她斟了一杯递给我。我道了声谢,轻轻拂袖,慢慢吹凉茶水。

啜饮了几口,庄瑶终于开口:「修竹姑娘,抱歉打扰你一些时间,只是有些话,想亲自问你。」

我心知她要说什么,放下茶杯,微笑点头:「请讲。」

「你为何要离开薛昀?」她望着我,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。

我反问:「难道不是庄府向薛家提出,要先处理掉通房丫头才能议亲吗?」

庄瑶轻轻摇头:「只是不愿放在明面上罢了。养在外面,总比你现在独自谋生要好得多。」

我笑了笑:「不,在外谋生我很自在。不用担忧做错事被责罚,不用时时看人脸色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想与谁来往便与谁来往。」

「可你并没有与谁来往。」庄瑶打断我,「你不喜欢薛昀吗?他容貌出众,才情也佳。」

「自然喜欢。」我理解她的疑惑,但还是想说清楚,「我自认容貌不逊于他,才学也不差。但我必须承认,他的出身高贵,是我这样的平民难以企及的。

「在我们所处的时代,贵族与平民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界限。贵族可以轻易地爱上平民,而平民若想靠近贵族,往往要付出全部的代价。

「尤其对女子而言,为了一段感情,付出的往往更多。或许在你这样未出阁的女子面前说这些不太合适,但我还是想告诉你,和薛昀在一起的那几年,我服用了两年的避子药,或许会对以后的生育造成影响。我说这些,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,而是想说明一件事——

「我选择伴侣,至少要选一个能与我平等对话、相互尊重的人。」

我看见庄瑶脸上的神情由平静转为震惊,也明白她对我这番言论感到意外。

但这些话,不只是说给她听的。那一缕熟悉的沉香气息,我闻了多年,即便再淡,也不会忽略。

说完这些,我便起身告辞。庄瑶送我到门口,低声说了一句:

「我与薛昀并未定亲,我们只是假意议婚,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。」

我微笑着点头:「多谢你告知,我都知道了。我叫林简,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,你能记住我的名字。」

过去的种种,早已随风而去。

我不是林家被卖掉的浅浅,也不是侯府的丫鬟修竹,而是来自二十一世纪、受过良好教育、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。

我不再低眉顺眼,不再动辄跪地受辱,也不必自称“奴婢”。

我是一个手艺人,靠自己的手艺吃饭的林简。

8

回到琳琅轩后院,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一场。

这些年积压的情绪一涌而出,穿越到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,孤身一人,被亲生父母卖给他人,我在府中低声下气、谨小慎微地活着,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。

如今,我的事业刚刚起步,也摆脱了那段不对等的感情,终于可以自己做主,心中自然畅快不少。

哭过之后,我洗净了脸,整理好情绪,重新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。

可刚一推开门,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身穿襕衫的年轻书生,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我。两人皆温文尔雅,模样有些熟悉。

我不由得顿了顿脚步,眼眶应该没太红吧,不至于太失礼?

那个面色稍白些的先开口,拱手作揖道:「这位想必就是店里新来的林姑娘,在下周止,是谢缘的叔父。」

我微微一笑,回礼道:「见过周公子,我正要去找谢掌柜,可曾见过她?」

还未等周止回答,谢琳琅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:「阿简,你回来了。刚才我接了个大单子,靖南王府的世子亲自来订一顶点羽发冠,要求既华贵又低调。」

我迎上去,与她一同进了堂屋,准备商议接下来的事务。

我对谢琳琅说道:「掌柜,我觉得咱们该再找些帮手了。现在点羽工艺发展得很快,单靠我一个人,很快就要忙不过来了。」

谢琳琅略有迟疑:「可我听说别的首饰铺子已经在研究点羽的做法了,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仿制品,到时候咱们还能保持优势吗?」

我耐心解释道:「点羽的关键在于点胶的工艺,而核心则是我们使用的胶水。别家仿制只能用普通胶水,做出的首饰羽毛容易脱落,保存不了多久。首饰的价值自然大打折扣。而我们琳琅轩的点羽不仅牢固,还可以提供免费翻新服务,自然能稳居市场前列。」

没有竞争的生意终究会停滞,只有当点羽工艺被广泛接受,成为流行趋势,我们才能真正占据主导地位。而我掌握着核心技术,也就意味着我们能牢牢把控住这个市场。

谢琳琅听后点头赞同,又问:「那我们要找什么样的匠人,你有什么想法?」

我思索片刻道:「要找手巧的贫苦妇人或少女,最好是家中没有男丁的。」

这样的人家,没有赌博的父亲、贪婪的兄弟或不负责任的儿子,她们赚的钱也只是为了自己,不会轻易被家人拿走。如今,许多孤苦的女人只能靠洗衣、缝补过活,我想为她们提供一条出路。

而且家中无男丁,也减少了被勒索、闹事的风险。我相信身为寡妇的谢琳琅一定能理解我的顾虑。

果然,谢琳琅立刻答应:「我会留意的,这几天就找几个合适的人选,到时候再筛选。」

毕竟这是手艺活,光有同情心是不够的,我们需要的是能创造价值的人。

想到刚才在院子里的两位书生,我随口问起,谢琳琅便解释道:「阿简,我家小叔今天休沐,带朋友来探望小缘。他们只是来吃顿饭,晚上不会留宿的。」

我点头表示理解,并顺势夸了一句:「周小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,真是少年有为。」

谢琳琅露出几分自豪:「是啊,小叔是跟着先夫启蒙的,但比先夫早两年成为生员。小缘最喜欢缠着他问这问那,总爱跟着他读书。」

谢琳琅一向敬重读书人,这点我早有耳闻,她以前在侯府时就常夸薛家的两位公子,原来都是因她的夫家。

见我沉默不语,她忽然打趣道:「阿简,你和我家小叔年纪相仿,都还未婚配吧……」

我立刻打断她的话:「谢姐姐,我现在只想把琳琅轩发展壮大,其他的事暂时不考虑。」

就算真要找人,我也不会考虑东家的亲戚。那样不仅影响生意,还容易因利益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。

谢琳琅以为我是不喜欢周止,便又说道:「若是不喜欢我家小叔,他那位同年也不错。虽是孤儿,但文采出众,为人勤快,和你一样都是长安县人,叫林深,你可认识?」

难怪觉得那少年眼熟!

方才我只注意到周止与谢缘有些相似,都是眉目如画、气质儒雅;而另一位少年虽清秀些,却显得沉稳,我一时没往别处想。

人总是对自己的模样最陌生,那少年竟与我有几分相似,正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林深,我之所以被取名“林浅”,便是因为他。

9

我曾以为自己对林家人满是怨恨,恨他们为了些许银钱将我送走,让我在侯府孤身一人艰难求存。若他们尚在人世,我或许能理直气壮地继续怨恨他们。然而,当他们骤然离世的消息传来,心中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。尽管我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,但听到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,还是不免有些哀伤。

在这个时代,每天都有无数人悄然离世,连远方的亲人也未必知晓。

谢琳琅大概察觉到我神色异样,没有再追问。我也无意多谈,保持沉默对我们彼此都好。

平日里,我常在院子里点羽毛,这样对眼睛负担小些。如今林深和周止都在院中,我便暂时搁下手中的活计,坐在廊下的小桌旁拧绒花。

谢缘是个闲不住的孩子,正兴致勃勃地向周止展示她最近学的内容。

谢家启蒙多用《诗书》与《周易》,我却教谢缘《论语》及老庄,因我觉得老庄之学更有趣些。既然早晚都要学,不如先激发孩子的兴趣。

我随意考校了谢缘几句,周止露出欣慰的笑容:「小缘进步真大,看来最近用功不少。」

谢缘蹦跳着跑来拉住我:「都是林姨教的,二叔,你的位置要不保啦!」

小孩子说话总是无心,我笑着敲了她一下:「傻丫头,你二叔可是举人,还不趁机会多请教请教?」

周止缓缓走来,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绒花上,拱手道:「林姑娘心灵手巧,既能动手,又能融会文章,实在令人佩服。」

周止容貌清俊,言语也温和得体。我笑着拿起一支未完成的绒花棒,递过去道:「周公子要不要试试?」

谢缘也在一旁起哄:「二叔,你就试试嘛,很简单,我都学会了。」

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,周止接过绒花棒,学着在铁丝上绞丝。谢缘看他手法生疏,又抢过去示范一番,他这才掌握要领。

看着美少年认真做事的样子,也是一种享受。周止虽跪坐在席上,脊背却挺得笔直,双手修长,睫毛低垂,神情专注,令人赏心悦目。

我和谢缘静静地看着他,在这份专注的氛围中,他终于花了两刻钟完成了一支绒花棒。

谢缘接过看了看,撇了撇嘴:「也就勉强过得去吧。」

我细细端详了一番,朝周止点头:「不错了,绒丝均匀,力度也够。要不要再试试?我教你做一排花瓣,我帮你做成一朵花,可以送人。」

周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,点头答应。没想到林深也来了兴趣,想要尝试。

我尽量掩饰对林深的特别关注,让谢缘带着他们两人做手工。今天本就没什么心情做事,不如陪他们玩玩。

几人边玩边做,还真做出了几朵绒花。周止将两朵送给谢缘,却被小姑娘嫌弃粗糙拒绝了。林深做的倒是精致,谢缘高兴地戴在头上。

孩子总是最诚实的,哪怕是亲叔叔,也不会勉强夸奖。

看着周止略显失落的模样,我难得心软,对谢缘说:「那你给我戴上吧,我这些天都没戴过绒花呢。」

这是实话,并非因为“遍身罗绮者,不是养蚕人”,而是我每日都戴着缠花,想为它多争取些关注。

我起身回屋,取出首饰匣,挑了一支桃花插在谢缘发间,又拿出两支尚未装簪的兰花和竹子递给周止和林深:「这是我做的缠花,姑娘可以戴,你们读书人也能当书签用。」

两个少年接过,都很欣喜。林深选了兰花,周止则挑了竹子。

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缠花书签收进荷包,我忽然想到一个新点子——或许可以将缠花做成荷包挂饰?

我没将想法说出来,只是默默记在心里,等日后有空再研究。

谢琳琅见我与两位少年相处自然,大约也忘了午后那点小插曲,兴致勃勃地招呼大家去吃饭。

谢家的饭桌一向热闹,谢缘活泼开朗,我和谢琳琅也不沉闷,加上周止适时插话,仿佛我们真是一家人。

谢琳琅并未避讳谈起亡夫周行。当初,她不过是报恩的富家小姐,嫁给了曾是贫寒学子的周行。两人约定,第一个孩子随母姓,第二个随父姓。可惜周行早逝,只留下谢缘一个孩子。

因此,谢琳琅才会对小叔周止的婚事格外上心。可周止始终没有松口,只是红着脸说缘分未到,不愿草率成婚。

谢琳琅劝我不成,又劝周止失败,不免有些失落。

我心道,果然中年女人的乐趣就是撮合姻缘。幸好谢缘讲了个笑话,才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。有这样的女儿,真是人生一大幸事。

兰姨收拾碗筷时,周止悄悄将我拉到一旁,低声说:「阿简,我嫂子是不是也给你提过婚事?」

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何时与我如此亲近,便点了点头:「是啊,谢姐姐确实提过,但我暂时不想成婚。」

周止四下看了看,脸颊微红,迟疑片刻,才低声说:「阿简,我想请你帮个忙。我嫂子对我的婚事很在意,但我现在真的没这个心思。我们……能不能假装一对,应付一下?等过两年再分开,也好有个交代。」

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。

这个少年身形修长,容貌俊秀,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,若再中进士,前程不可限量。他为何要找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女子做挡箭牌?

见我迟疑,周止低声道:「宫里要为昭阳公主选驸马,京中所有适龄的未婚举人、进士都要参与。好在公主说,已有心上人者不必上报。」

他这么一说,我便明白了。

本朝驸马不得入仕,更不得入内阁,若真有志仕途,确实不该走这条路。

我本就不善拒绝,帮他这个忙也不难,便笑问:「那我有什么好处?」

周止认真地看着我:「你需要什么,我都可以尽力满足。」说着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个小酒窝。

我当下并无所求,便道:「那我就等未来的阁臣兑现一个承诺,可以吗?」

周止眼中一亮:「好啊!」

这是我对他的一份祝福。年纪轻轻便放弃做驸马的机会,想必也是为了更远大的前程。

10

谢琳琅办事确实利落,没过几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。

最终选定的是一个比谢缘大不了几岁的姑娘,家境清贫,只有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,据说父母早年在山中打猎时遭遇野兽不幸身亡。

我对这孩子第一印象不错,圆圆的脸蛋很讨喜,但真正让我改观的是她拧铁丝的手法,干脆有力,透着一股子韧劲,是个学錾刻的好苗子。

不过目前我们还是以点羽和绒花为主,我先教她做了些绒花。最近天气渐暖,立体绒花明显不太应季了,我便试着做了一些扁平花瓣的样式,看看市场的反应。

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。唯一值得一提的是,我竟然收到了薛府旧识春枝的婚帖。

薛府仆婢成婚,会给予三天婚假,并由府中设宴招待至亲好友。春枝家破人亡,没有亲人,没想到她竟邀请了我。

虽然离开薛府不过月余,但那段时光仿佛已经隔了几年。谢琳琅不知其中缘由,见我拿着帖子发愣,还打趣说让我去吃席放松一下。

我和春枝共事五六年,情分不浅。即便不便去赴宴,也该送份薄礼。于是我趁着休息时间,赶制了一支蚕丝珠贝大红扁绒花,作为她的新婚贺礼。

原打算提前几天送到薛府门口,请熟识的侍卫帮忙转交春枝,却意外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那是一位清瘦高挑的青年,身着绯色公服,风姿俊逸,从府门走出时目光落在我身上,略显惊讶,随即快步走近:「林姑娘,你怎么在这儿?」

语气自然,仿佛我真只是他不甚熟识的“林姑娘”。

但我向来脸皮厚,既然他能装,我也不会输:「听说春枝要成亲了,我也没什么能帮的,就来送朵花给她添点喜气。」

薛昀目光灼灼,伸手接过我手中的木盒:「我帮你送去吧,正好也没什么事。」

我狐疑地打量他:「你没事穿公服出来做什么?」

他察觉到我的目光,轻咳一声:「我已上折请求外放,皇上准了,下个月去雍阳县任知县,正好借此机会历练一番。」

我点头赞许:「那很好,二公子有心为民,雍阳县有福了。」

像他这样出身优渥的公子,确实该去见识一下民间疾苦,看看他还能不能维持那份讲究。

薛昀眸光微动,语气有些低沉:「如果我愿意改变……」

「阿简!」

我们同时循声望去。

一位身穿青衣襕衫的少年缓步走来,身形修长,气质清冷如竹。他在我身旁站定,朝薛昀颔首示意,语气平静:「听阿简说前东家待她不错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」

薛昀虽面露不悦,但仍保持世家风度,拱手回礼:「不知阁下是?」

周止淡淡一笑,抬手轻轻搭在我腰侧:「在下周止,是阿简的未婚夫。」

不只是薛昀愣住了,连我自己也怔了一下。这孩子是看出我和薛昀之间有些纠葛,才用这种方式替我解围。但他如此直白,难道不怕薛昀将来在仕途上给他穿小鞋?

薛昀脸色微变,语气冷了几分:「真的?」

我太熟悉他的情绪了,这是在生气,而且不打算掩饰。

若是从前,我早就贴上去哄他了,但现在只能小心应对:「是真的,我和周郎已经议亲了。」

周止既然愿意冒这个险,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。

薛昀强压怒意,冷声道:「真是郎才女貌。」

不等他说出更刻薄的话,我便将手中的木盒塞进他怀里:「劳烦公子替我转交春枝,我和周郎还有事,先走了。」

说罢,我拉着周止的衣袖,快步离开。

走出一条街,我松开他的袖子,心里有些歉意:「抱歉,让你撞见这种场面。」

周止神色淡然:「没事,我刚从嫂子那过来,听说你要送礼,就来找你了。薛公子看起来心情不好,你没被吓到吧?」

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容易动摇的我:「他向来如此。你怎么还真跟他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了?」

周止声音低了些:「我不是故意要出头,但我怕你心软。」

我何尝不明白薛昀想说什么。可无论他是否真的愿意改变,对我来说,都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。

当初在一起时不珍惜,如今想回头,哪有那么容易。

我连忙道:「我现在对他真的没有想法了,就算你不出现,我也会拒绝他的。」

随即我狐疑地看向他:「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谈话了?」

周止低垂着眼帘:「不是故意的,只是刚好听见了。」

我释然:「不管是不是听见了,事情已经这样了。在人家门口说这些本就不合适,回头我得跟谢姐姐好好解释。对了,你打算怎么跟她说?说实话,还是也瞒着?」

周止偏头看着我,眼神认真:「就咱们两个知道,好不好?等我考完试,再告诉大家。」

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,笑了:「要是你高中状元,有贵女榜下抢亲,逼我退婚,怎么办?」

周止眉眼舒展:「你想怎么办?」

我笑眯眯地说:「威逼不行,利诱的话,得看有没有好处。亏本的买卖我不做。」

他立刻叮嘱:「那也得和我商量,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答应,至少得我喜欢才行。」

我点头:「放心吧,我不会卖了你的。」

我仿佛已经看到将来我们赚大钱的日子,和周止一路说笑,回到了琳琅轩。

11

周止牵着我的手,径直去找谢琳琅「坦白」。

谢琳琅起初一脸惊讶,随后便笑盈盈地打趣道:「前些日子还说缘分未至,怎么转眼就改口了?」

周止语气柔和,却坚定地说:「那时只是还没遇见阿简,我对她是第一眼就心动,越相处越觉得她可贵,心悦不已。」

我站在一旁,听着周止这番近乎坦白的告白,他目光真挚,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,仿佛真的情深意切。

我有些局促,但仍开口道:「我也觉得周止是个值得托付的人,我想试试看。」

周止笑意盈盈,神情温柔:「等我下一次科考结束,我们就认真考虑成亲的事,我想以进士之身,给阿简一场风光的婚礼。」

我们约定,两年为期。无论他是否能高中,这段关系都不会再只是彼此的权宜之计。

谢琳琅听了,脸色微红,大概是想问若他落榜该如何,但终究没有开口,怕坏了气氛。

我和周止对视一眼,默契一笑,又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。总之,谢琳琅信了,剩下的人也就不会怀疑。

没过几日,街上便传得沸沸扬扬,都在议论公主选夫的消息。有人懊悔自己没有功名,也有人暗自欣喜,觉得自己有机会攀上皇亲国戚。

还有些人并非为了娶公主,只是随大流报了名,想看看公主真容。

周止讲这些时语调轻松,仿佛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,我也不由得被他逗笑,乐得听这些街头巷尾的趣事。

靖南王妃的发冠也快完成了,只剩最后几个细节尚未完工。

周止在一旁递着工具,迟疑片刻后开口:「你想不想亲眼看看王妃戴上它的样子?」

我停下手中的活,看向他:「能行吗?」

贵人试戴首饰,通常需匠人随侍一旁,但我们不是府中匠户,自然难以进入内宅。

周止见我有兴趣,便继续说道:「靖南王请了不少门客参加王妃的生辰宴,我也是其中之一,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带你一起去。」

世子为王妃准备的生辰礼物,王妃会在宴会上佩戴,因此世子再三叮嘱要精致、独特,务必要博得王妃欢心。

我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,更何况王妃曾给我机会,能去自然要去。

我向周止道谢,约定好到时由他带我前去,这才作罢,但我的心情早已雀跃不已。

又是一次难得的机会,我的作品会被人欣赏吗?会不会因此迎来新的机会与挑战?

我沉浸在幻想中,却没有注意到周止脸上也挂着与我同样的期待。

12

我来了之后才明白,靖南王妃为何突然邀请周止。原来是她属意的青年才俊,几乎都被请来了。

世子年纪与这些人相仿,性子温和,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主见。但我总觉得他并非表面那般简单。在这等权贵之中,若无几分城府,恐怕难以立足。

我紧随周止身后,他与众人相处得体,虽不主动发言,却总是侧耳倾听,微笑点头,显得谦和有礼。

「阿简,到我身边来。」他见我一直落在身后,轻扯我的袖子。

我一时怔住,一则不熟悉这里的规矩,二来习惯性地跟在后面。

周止垂眸,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,低声说道:「你是我的未婚妻,该与我并肩而立。你不会是那种以夫为天、唯唯诺诺的姑娘吧?」

我想反驳,却明白他是为我好,便抬眸一笑:「自然不是。」

我随着他听了不少才子的交谈,有人言辞浅显,有人见解深刻,也有人私下议论他人私事。

「难道是世子想结交我们?」

「不至于吧,不过是场普通的宴席罢了。」

「还是王府有女眷想选婿?」

种种猜测虽未点破,却也道出众人的心思。只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直到靖南王与王妃一同入席,众人这才安静下来。

林深也来了。他与周止年岁相仿,但性格更为沉稳,不似周止那般善于交际。看到我与周止同行,他略显惊讶,但很快收回目光,低头不语。

靖南王妃戴上点羽冠后气场十足,青绿鹦鹉的羽毛在灯火下光彩夺目。可惜满堂宾客皆是男子,能欣赏这等风姿的,寥寥无几。

宴席过半,竟来了位贵客——昭阳公主!

公主身份尊贵,众人皆低头不敢直视。她容貌艳丽,带着一种强势的美,与我完全是两种风格。

因席间女眷稀少,公主为王妃贺寿后便欲离去,临走前却忽然点名让我陪她饮茶。

周止担忧地握住我的手,公主却瞥了一眼,笑道:「周郎君莫非怕本宫欺负你未婚妻?」

我忙抽出手,提起裙摆起身:「公主见笑了,民女没见过世面,阿止只是担心罢了。」

周止也俯身行礼,掩饰眼中的忧虑。

昭阳公主将我带至一处幽静小院,开口便道:「本宫来此,是为选驸马。」

我心头一紧,莫非刚与周止定亲,公主就看上他了?

她见我神色紧张,忍不住轻笑:「放心,不是冲着你的周郎君来的。」

我脸上微窘,硬着头皮道:「公主说笑了。」

昭阳公主生得美,谈吐爽利,相比之下,我显得拘谨又局促。我虽不自卑,却也意识到,见识与自信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。

我鼓起勇气抬头问:「不知公主唤民女前来,有何吩咐?」

公主敛了笑意,神情认真:「我想与你合伙做生意,你可愿?」

我第一反应是她想投资,点羽虽是手工艺,但产量有限,销售渠道也难拓展。可她堂堂公主,怎会缺钱到与我争利?必是另有所图。

我笑着道:「公主请直言,民女愚钝,怕听不明白。」

公主直视着我,缓缓说道:「你自幼与薛昀一同长大,所受教育不差于他,却只能服侍他,你甘心吗?你与林深一母所出,父母却因他能读书将你卖掉,他若科考得中便可入仕为官,而你只能靠手艺谋生,你服气吗?」

她的话虽有煽动之意,但我却莫名放松下来,回道:「公主与我,处境相似。」

世人皆道昭阳公主受宠,擅弄权术,可她终究是女子,命运不由自己掌控。

「对。」她坦然点头,「你我皆是女子,皆不被平等对待。我想要做一件大事,一件能让天下女子受益的大事。」

我隐约猜到了,却不敢说出口:「公主指的是?」

「我要让天下女子皆可拜相封侯。」公主眼中闪烁着光芒,「我需要权力,也需要钱。」

我明白了。我是她选中的资金来源。首饰利润浮动大,最容易隐藏资金流向。

「这很难。」我虽胆大,但她的想法近乎疯狂。

「女子只能靠出身与夫婿获得地位,却始终受制于人。若我们能跻身士族,便可读书从政、带兵打仗,甚至拥有三夫四侍。

「若你成了士族,薛昀做你的正夫,周止为平夫,又有何不可?若你愿意,连庄敏行也可纳入帐中。」

我曾读过许多关于女子平等的小说,却从未真正代入。但昭阳公主的话,却让我看到了一个贵族女子如何联合同性,打破阶级壁垒,让女子也能跻身士族之列。

许多人厌恶特权,只因那特权不属于他们。

昭阳公主很会选人,我几乎无法拒绝她的提议。至于谢琳琅,说服她比说服我更容易,她只有一个女儿,聪慧伶俐,极有读书天赋。

为了表诚意,昭阳公主选了一位出人意料的驸马——林深。

13

林深出身寒门,虽然考中了功名,却尚未正式入仕。

他能成为昭阳公主的驸马,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。

好在林深才学扎实,在两年后的殿试中成功跻身一甲,成为众人瞩目的探花。

作为驸马,前途光明,但终究难以进入内阁,林深最终去了翰林院,担任编修一职,也算光耀门楣。

周止则在那年科举中取得二甲第一名的好成绩,也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。而我和他的“婚约”早在同科举子中传得沸沸扬扬。

报喜的小厮刚向谢琳琅道完喜,又转向我:「恭喜林娘子,周相公高中,您的好日子也快来了。」

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小院子,只在上午来谢家这边走动。我听后只是笑了笑,随手递过去一把赏钱。

小厮千恩万谢地走了,谢琳琅打趣道:「阿止高中,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?」

我心中已有打算,却未说破,毕竟我和周止之间还有约定,眼下解除婚约,可能会对周止造成不良影响。

「再等等吧。」话音未落,门外便走进一位身穿青衫的青年,身形清瘦俊朗,眉目含笑。

周止气质清雅,即便在喜悦之时,也保持着文人的从容与克制。

他一出现,我便无需多言。谢琳琅说她有事要处理,让我陪着周止去准备谢师礼,还塞给我一大块金元宝。

周止的座师是次辅韩煜,此人年过四十却依旧锐利有锋芒,周止性格温和,颇得其赏识。

「礼部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,前景不错,年轻人要努力上进。」韩大人接过周止呈上的诗文和我准备的点心,却婉拒了那一盒精致的首饰。

临走前,韩大人将周止单独叫去,低声叮嘱了几句。我没有多问,想必是官场上的事情。

但周止出来时神色有些异样,晚饭时也吃得不多。

谢缘倒是兴致勃勃,围着她小叔转来转去,说要沾沾文曲星的福气。

在昭阳公主的努力推动下,皇帝已同意开设女科,凡年满十岁的女童皆可参加,与男子科举同流程,头名亦可入仕。

首次女科定于明年举行,与男科错开举办。朝中保守派虽反对,但真正阻碍女科的还是女童受教育的机会太少。

报名人数远远不足,只有少数家境开明、自幼读书的女子愿意参与,而世家贵女多受家中阻拦,农家女子识字者寥寥无几。

女科之路艰难,需要有人开路。

晚饭过后,我和周止在院中散步,见他神情郁郁,便讲笑话逗他,直到他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我也跟着笑:「我们进士老爷总算笑了,我还以为我哪里得罪您了。」

周止眉眼清朗,轻声道:「没什么,只是有些事想明白了,也就不再想了。」

读书人总是有些奇思妙想,我没有追问,他却主动说起:「昭阳公主要出京了,恐怕铺子得先关一阵子。」

我心头一震,公主为何突然要离京?一切不是正向好的方向发展吗?

院子里虽是谢家的,但周止还是谨慎地揽住我的肩膀,低声解释:「睿王发难,公主为避其锋芒主动请旨出京,我们也要先关门避一避,等风头过去就好。」

我对政事了解不多,周止和林深背后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,我只是负责帮公主调度银钱罢了。即便如此,一旦公主失势,我和谢琳琅以及琳琅轩都难逃牵连。

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,但事到临头,我还是感到一阵失落。

周止问我:「你可想好铺子关了之后去哪?」

我思绪混乱,随口答道:「去庄子上?我在京郊买了个庄子,可以暂住。或者租个小宅,改行做些胭脂。」

周止轻轻握住我的肩膀,目光坚定:「阿简,若我说,你嫁给我,做我的妻子,你可愿意?」

我怔住了,这是我从未预料到的提议。

周止是个什么样的人,这两年我已十分了解。他出身普通,却有骨气,不趋炎附势,也不过于清高。他对家人有情有义,对人有礼有度,是个真正的君子。

若论夫婿,他相貌俊朗,性情温和,平日也愿分担家务,是我能遇到的最好的人了。

我犹豫片刻,他却继续说道:「阿简,若你对我有一丝情意,不如我们真的成婚,好不好?」

我终于开口:「多谢你的厚爱。我一直忙于铺子,没太想过这件事,现在需要慎重考虑。如今若公主受挫,铺子停了,我恐怕不愿被困于内宅之中。相夫教子,暂时不在我的计划里。」

周止点头:「我明白,你有自己的想法。我不逼你做决定,你尽可以慢慢考虑。若你嫁我,想继续做生意,或者参加女科,我都支持你。」

我有些动摇,但见他低头,神色略显失落,又低声道:「阿简,好好想想吧。抛开一切外因,只论男女之情,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?」

我不是个坚定的人,也知道他此刻的示弱或许也有算计,但此刻,我心跳加速,不禁自问:若不考虑现实,只问心意,我是否会为他动心?

我心绪纷乱,茫然无措。周止的手仍放在我肩上,我甚至没注意到他面色微红,低语道:「我想亲亲你。」

说罢,他低头在我脸颊轻轻一吻,如羽毛般轻柔。

「阿简,给我点时间,好吗?」

14

我落荒而逃。

夜晚在床上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脑海里反复浮现周止的话和那个若有若无的吻。

尽管我没有亲口告诉他,但我也清楚。作为一个女子,面对周止这样的男人,我是有感觉的。我是愿意靠近他,与他发展感情的。

可我也很胆怯。曾经那段失败的感情太过痛苦,我全心投入,结果却是对方希望我做他的妾。如今周止已是炙手可热的进士,若我要成为他的妻子,我是否配得上?

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见公主的时候。

公主即将离开京城,但她神情平静,并不显忧愁。她微笑着说:「我已经和谢娘子说过,先将铺子关了避一避风头。她打算在家静养,陪着小缘读书,准备明年应试。至于你,有什么打算?是随我一起去封地,还是留在京城备考?」

我一愣,抬头看向她:「我……备考?」

公主理所当然地说:「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?难道你不想试试女科吗?」

我露出为难的神色:「可这几年我都在经营生意,从未想过要考科举。而且,商籍应该不能参加科举吧。」这不只是针对女子,男子也是如此。没有晋升途径,商贾子弟才会一直被轻视。

公主笑吟吟地说:「放心吧,谢娘子给你上的户籍是工籍,考科举没问题的。你若是跟我去,也只是继续做生意,要嫁薛昀和周止恐怕都难。要是考科举,说不定还有机会。」

当年她给我描绘的蓝图还记忆犹新,我羞窘交加,连忙说:「公主,我和薛世子没什么……」

「那就是只喜欢周郎君了。」公主一副了然的样子,「周郎君真有本事,把你的心牢牢抓住了。随你吧,薛昀那家伙我也看不上,脾气太差。」

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,恍如隔世。知道内情的人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,只有公主偶尔调侃几句。我自己也觉得早已放下,自然不会再因此而介意。

「那我试试考科举吧,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,不知道来不来得及。」我对公主说。

公主满意地点头:「我的人,必须有志气。估计放榜的时候,我就回来了。你帮我看着林深,他若在外面拈花惹草,我就休了他。」

我惊讶地看着她,却见她露出调侃的笑容:「就算他是你小叔,也不能包庇他。到时候他被休了,只能投奔你和周郎君,给你们林家丢脸。」

感谢公主这两年的玩笑,我已经对薛昀和林深脱敏,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意这些话了。

公主动作很快,不到十天就离开了京城。林深没有随行,他得留在京城谋求仕途。琳琅轩关闭后,他曾来谢家邀请我去他那里住,并一再表示会养我一辈子,被我一句话挡了回去:「我比你有钱多了,谁养谁还不一定呢。」

对不起弟弟,姐姐只是个有钱的普通人,就算落魄了,身价也比你这个穷书生高。

林深被我拒绝几次后,也就不再提了,偶尔和周止一起来谢家吃饭。我整日和谢缘一起读书练字,周止和林深作为前辈,时常指点我们一些应试技巧,更有针对性。

关于周止提起的感情之事,我表示:等考完女科再说。

哪怕心里有些动摇,我也绝不会以周夫人的身份去科举做官,那样和从前的外命妇没什么区别,依旧是做那些女官的事务。

既然是女子自立,那就走得更远一些,既然已经上了昭阳公主的船,那就别搞什么温和改革了。

睿王将公主逼走后十分得意,对我们这些余党也没赶尽杀绝——我们不过是些谋求安身立命的普通女子,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?

在我和谢缘的鼓动下,琳琅轩原来的伙计秋葵,以及擅长錾刻的大力女助手静心也加入了备考队伍。最后,连谢琳琅自己也耳濡目染地跟着我们学起了之乎者也。

原本是红尘中最世俗的首饰铺子,如今竟也成了书声琅琅的别院。

我一向自负于才学,但毕竟缺乏应试经验,每次听周止和林深讲起他们考试时的经历,都不由得担心自己会不会也遇到类似的情况。

就这样,在积极向上的氛围中,我们终于迎来了女科考试。

第一届女科因参考人数不多,没有举行院试、乡试,而是由各地举荐有才德的女子来京城参加会试。

于是,在考场外等待检查时,我结识了几位从外地来的女子。她们中有小官家的庶女、民间的女医,还有几位是主家放出的婢女——据说她们曾做过少爷小姐的侍读,主家想让她们来试试水。

话虽如此,但她们眼中的憧憬无法掩饰。我笑着点头:「没错,我们都可以的。」

15.尾声

孝文惠皇帝,讳昭阳,武帝长女,母为德圣皇后徐氏。当时庶人旭谋反,帝暗中筹划义举,礼贤下士,诸侯文武无不归附。登基之初,唯才是举,广纳贤能。其间女科兴起,英才辈出。

(节选自《晋书·卷三·宣宗本纪》)

林简,字幽竹,长安县人。年少时曾为府婢,后自赎为民,投身工籍。她聪慧过人,中选庶吉士,授编修,参与修撰《大晋名典》,韩煜等名臣皆敬重她。承平元年,升任礼部主事,兼东阁大学士,嫁与万年县周止。

(节选自《晋书·林周列传》)

16.番外

林雪声和周寒梦是一对同父同母的异姓姐妹。

她们的堂姐谢知府姓谢,总之,这一家三个姐妹,姓氏各不相同。

对此,她们的父亲,谢缘的二叔周止说:「你们成年后若想改姓,我和你娘不会反对。」

于是年幼的姐妹俩约定,等成年之后,就互相改姓,林雪声改姓周,周寒梦改姓林。

可惜她们还是太年轻,斗不过她们这位老狐狸父亲,完全忘了科举之后,改名尚且不易,更别说改姓了。

等她们想去找父亲理论时,老狐狸已经带着母亲去云游了。林雪声刚考中生员,要专心备考。而妹妹周寒梦也快到院试年纪,两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家读书写文章,偶尔凑在一起抱怨她们不靠谱的老爹。

三十五岁的周止早已褪去少年青涩,变得温和沉稳。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,他却眉眼含情,轻声嗔怪地靠在夫人肩头:「书有什么好看的,能有我好看吗?」

若这话是别人说的,林简非得怼到他哑口无言不可。可面对俊朗儒雅的丈夫,铁娘子也只能柔声哄着:「这书挺有意思的,我看完就陪你。」

林简当年在女科一试即中,成为翰林编修。对于周止,她自然是喜欢的,但心中也夹杂着些许自卑与对未来的迷茫。

如果嫁为人妇,即便周止愿意她继续为官,只怕朝中御史也会议论纷纷,戳她的脊梁骨。

周止内心焦急,想了个办法:两人不嫁不娶,只结亲。上半月住周府,下半月住林宅。孩子先随林姓,再随周姓。

林简对他是有情意的,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。没想到,这种做法竟在京中掀起了一股新风潮,许多女官纷纷效仿,一些大户人家也开始重视女儿的才学,后来几年的女科考生也逐年增加,连庄瑶和赵晚晚这样的官宦小姐也不再藏拙。

婚后二人恩爱非常,毫不避讳。林简本以为自己难以生育,没想到第三年就生下了雪声。她一向要强,即便是怀孕生产,也没有耽误自己的公务,连文惠帝都十分赞赏。

文惠帝也想要个女儿,奈何皇后林深不太争气,头胎是个皇子,急得文惠帝隔三差五拉着林简去拜观音求女。

一年后,两人双双有孕,都生了女儿。文惠帝满意了,林简也不想再生了。正打算请御医开些不伤身的避子汤药,却被周止拦下:「这东西寒凉,哪有让女子服用的道理?男子属阳,我来便是。」

没了束缚的周止和林简更加恩爱,恩爱到两个女儿都看不下去了。林雪声常常撇嘴说:「你爹又缠着我娘去了。」

周寒梦眨眨眼睛,道:「是你爹缠着我娘。」

两个小家伙经常因为这种无谓的话题斗嘴。最终得出结论:娘是两个人的亲娘,爹随他去吧。

被孩子们“背刺”的周止:无所谓,我有夫人疼。

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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